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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飄

    蕭捴已經習慣王僧略揶揄般的客套,打著疲憊的身子坐下,端起備好的茶水,一飲而盡。

    口燥舌幹稍解,直奔主題,問道:“兵將戰損多寡,百姓傷亡幾何?”

    王僧略把冊子遞給蕭捴,說道:“已統算在冊,侯爺請過目,稍後在下即派飛騎呈予王爺。”

    蕭捴點點頭,翻看信冊察看。

    這一看,觸目驚心,心都涼了半截。

    一路見長街短巷屋傾房倒,滿地狼藉,他已經想到不論兵將還是百姓,肯定都傷亡慘重,沒想到看過信冊,那血淋淋的數字刺的頭暈眼花。

    深深地嘆了氣,把信測放回案上,沉默半響,低道:“百姓遭此滅頂之災,皆因本侯馭民不善,管轄無方,本侯該向朝廷上表請罪。”

    王僧略擺擺手,笑道:“王爺言過了,是非功過豈能因此定斷,依在下看來,侯爺不但無過,反而功勞卓著,應當大大嘉獎纔是。”

    蕭捴愣了愣,一臉愕然的看著王僧略。

    自己管轄的地盤上捅出了這麼大的簍子,死傷了這麼多的官員,兵士和百姓,無過反而有功了,這是什麼狗/屁道理。

    王森林眯著眼睛呡了口香茗,徐徐說道:“雖說這一戰打得有些倉促,甚至有些莫名,但有三樁好處,其一,清除了成都以北,潛藏在暗的不安分子,在今後相當長的一段日子裏,蜀地會真真正正的太平無事,至少內部無憂。”

    “其二,叛匪一戰而定,打出了朝廷的威風,打出了王爺的氣勢,一直盤踞在川蜀持觀望態度的本地豪強,很快就會爭相投入王爺帳下,因為他們會怕,會想是不是王爺的耐心被磨完了,屠刀會不會下一刻就架在他們的脖子上。”

    “其三,十年太平光陰,軍中暮氣日盛,太需要新鮮的血液了,川蜀異族眾多,且桀驁成風,不乏好戰敢戰之士,有他們的加入,川蜀無論兵力財力都會飛躍勢的增長。”

    末了又對蕭捴笑笑,戲道:“當然了,一戰下來,雖說傷亡了不少,但好歹也煉出一些驍將勇卒供侯爺差使,而且再也不用擔心賦稅的問題的。”

    蕭捴白臉一紅,雖然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嘆道:“唉,十年了,還是無法親如一家...”

    他自問已經竭盡所能了,可還是無法融合各族中人,尤其是爆發了這場叛亂了,更加心灰意冷。

    王僧略拍拍蕭捴的肩頭,給他斟上茶水,安慰道:“侯爺,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蕭捴擺擺手,隨意道:“你我多年交情,有話直說,莫要吞吞吐吐。”

    王僧略微微一揖,說道:“說句不恭的話,侯爺雖愛民,但在下看來似乎愛錯了地方。”

    什麼,自己愛民還有錯了?難道像天子一樣把百姓的土地和錢財都捐給廟裏,再對著金裝銀裹的菩薩燒香祈福就對了?

    當然,這話他是憋在心裏,沒敢說出來。

    蕭捴不悅的皺皺眉,問道:“王兄請詳言。”

    王僧略笑道:“恕在下直言,為人主者,既要愛民,亦不能為民所累。且不說其他,單論這賦稅,此乃國之根本,侯爺坐擁二郡之地,富庶之鄉,賦稅之低卻屢屢名列川蜀末角。王爺那邊礙於同宗一脈不好說什麼,但侯爺面上總歸是不太好看的。”

    說到這裏,蕭捴的臉更紅了。

    王僧略又道:“再者,侯爺既身為一方人主,就該賞罰分明,一視同仁,異族是人,那我漢民就不是人了?為何屢屢用漢民的賦稅堵他人的缺漏,太平時節倒是無妨,除了我們自家人誰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來,但若是一朝動盪,恐怕會激起各族間更大的矛盾,不患寡而患不均,這個道理侯爺怎麼就不明白呢?”

    說罷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比蕭捴嘆的更深。

    蕭捴被王僧略裏裏外外數落一通,簡直無地自容,汗顏道:“唉,我也是沒有辦法,人家不肯出錢出力,我總不能派兵去搶吧。”

    王僧略哼哼一笑,淡道:“為什麼不能搶?既然佔着我們的地頭,享受著王爺帶來的安寧,那就要有所回報。既不出錢又不出力,還霸佔著好山好水,死命撈好處,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蕭捴訕訕一笑,小聲道:“我也是怕鬧出亂子啊...”

    王僧略知道他是老好人,能動嘴絕不動刀,真到了動刀的時候也狠不下心腸,還得叫別人拿刀,沒好氣的說道:“所以呀,王爺命我到此替侯爺解決麻煩,順便提一下,王爺希望今後侯爺這地的賦稅可以多一些,至少不要老吊尾。”

    王爺喜財,聽這話隱隱對他很是不滿。

    蕭捴打了冷噤,定聲道:“這個請王爺放心。”

    說完,又言歸正傳,細道:“對了,此行我輕車快馬,只帶了八百擔米糧,二百斤肉食,其他的物資會陸續在後天運到。至於將士們的犒賞之物,待回到涪城,我再命人撥運。”

    王僧略點點頭,“如此甚好,這些瑣事侯爺遣派下人接手吧,休息一晚,明日我們便一同回涪城去吧。”

    ————

    平安醒來已經是七天之後了,他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兩眼出神的望著屋頂,一個個破碎的鏡頭從腦海閃過,艱難的翻身坐起,拖著僵直的步伐走了出去。

    阮玉什麼都沒問,只是給他披上薄衫,撐起油傘,默默跟在一旁。

    走過庭院,走過街巷,來到一家酒肆。

    阮玉摸出一袋銀錢,放在滿是油垢手中,細道:“一隻瓷碗,一罈最好的酒。”

    小二好奇的打量了一陣這對男女,開啟錢袋一瞧,滿面歡喜,轉身取出一罈陳年老酒擺在案上。

    阮玉撕開油紙,斟下滿滿一大碗,輕輕送到平安唇邊。

    平安木木呆呆的眼神有了一絲亮光,接過瓷碗,仰頭幹盡。

    阮玉再斟滿,平安卻端著酒碗,起身走出酒肆。

    風乍起,雨霏霏。

    昏暗的天空灑下薄雨,平安和著細雨,一飲而盡。

    遠水在喉嚨裡翻滾,平安卻感受不到絲毫的辛辣,只覺得臉上冰冰涼涼,捏著瓷碗向遠邊走去。

    阮玉看看桌上的油傘,沒有拿過,只拎過酒罈,起身跟了出去。

    小二怔怔地看著兩個雨霧中身影漸行漸遠,不知何故,也覺得有些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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