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血厄 九
若是在往日,聽到主簿報喪一樣連門都不敲的闖進來,饒是蕭捴這樣的好脾氣也忍不住會呵斥一番,但此時不同,王僧略賴在這裏不肯走,他又不想陪,主簿的這一嗓子就成了絕佳的藉口,總不能因私廢公吧?
能讓主簿慌成這樣,肯定不是什麼瑣碎,但蕭捴看著主簿那憂容,仍舊覺得倍感欣慰,內心竊喜不已,只是面子上總得裝扮一下,佯怒道:“大呼小叫成何體統,還不正容!”
主簿一愣,只好收起臉上的驚慌,退出房門,蜷指敲敲門框。
蕭捴故意多等了幾息功夫,清清嗓子,端起香茗輕嗅,淡道:“進來。”
主簿一個大步跨進書房,一張嘴,比剛纔更急了,“大人,禍事了!哨巡急報,平武之西一座千餘眾的羌人寨部遭逢血洗。”
“哨巡”是武陵王私設的一門官職,平日裏藏匿在各地俯察民情,收集情報,戰時便直接配入軍中充當哨騎。
蕭捴一口茶水剛入喉嚨,還沒來得及下肚,登時又倒灌出來,噴了主簿一頭一臉,急聲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主播正聲,重複一遍道:“大人,平武之西一座千餘眾的羌人寨部遭逢血洗。”
蕭捴霍然起身,厲聲道:“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是不是魏國偷襲所致?”
雖然大梁已安穩了有些年頭了,但安穩並不代表安全,眼下天下未定,北方的宇文泰和高歡無時不刻不想侵佔大梁,只是彼此間多有顧及,這才勉強維持著三方勢力的平衡,一旦有機會,他們會毫不猶豫的開戰。
一座臨城不遠的千人眾寨落,不是說滅就能滅的,蕭捴第一念頭就是宇文泰打來了。
主簿剛要出聲,王僧略老神在在的插道:“不會,若是魏國出兵,黎,梁二州早就該發來軍報了。”
蕭捴怔神,對呀,上面還有兩個州頂著呢,自己真是急糊塗了,趕忙問道:“那是山賊肆虐,還是有其他的族落跟他們發生了衝突?”
主簿答道:“不知,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哨巡判斷應該是在昨夜,有...有東西趁黑襲擊了寨落。”
蕭捴見他眼神閃爍,言語間吞吞吐吐的,好似在構思措辭,皺聲道:“什麼叫有東西,難不成是山野精怪,或是妖魔鬼祟?”
他腦中亂糟糟一團,一時忘卻了平安三人稟報之事,不過就算記得,他八成也會認為那是一群妖人,而非妖魔。
主簿面色一漲,吱吱咕咕道:“這個...據哨巡報,現場極為慘烈,積屍不下兩百具,血腥之氣飄風十里,手段極其兇殘,幾乎每一具屍體都殘缺不全,像被野獸啃食過一般,更為駭人的,偶有幾具屍體完好,卻像被吸乾了全身的血液,故此,哨巡纔不敢斷言是人,還是,還是其他的...”
他本想說“是人還是鬼”,只是顧慮重重,沒敢說出口。
蕭捴被駭愣了,殺人不過頭點地,有必要這麼殘忍嗎?
暗暗咀嚼一番,腦中忽然閃過一點明光,轉頭看向王僧略。
王僧略無喜無悲,微微頷首,預設了他的想法。
蕭捴霎時面呈怒態,說道:“不是兩百具屍體嗎?其他人都去哪了,難道一個活口都沒留下,全進了那...肚子裡了?”
主簿汗顏,告罪道:“大人息怒,哨巡天明才探到的此事,眼下正在全力追查,用不了多久就該有訊息了。”
蕭捴見他一問三不知,只會報喪,氣惱道:“滾下去,快些查,查明瞭再報,查不明你也別回來了!”
他真的生氣了,怒不可遏,要不是多年溫養的脾性壓下了怒火,他已經要捋袖子打人了。
主簿如蒙大赦,連聲道:“下官這就去,下官這就去。”
扭身剛要逃,蕭捴又道:“快點查,順便去營中把何將軍喚來。”
主簿剛出門口,蕭捴便像火山一般迸發起來,拍打著桌子跳腳罵道:“一群妖人竟然屠戮我大梁子民數百人,本官一定要派軍滅了他們!”
王僧略見他一個溫文爾雅的侯爺,氣的把桌子都快拍折了,忍不住微笑道:“侯爺息怒,你貴為二郡之主,若是被一群毛賊氣壞了金體,就算剿滅匪類,也是得不償失啊。”
蕭捴也覺得失態了,整理下儀容,歉聲道:“讓王兄見笑了,這幫妖人著實可惡,我川蜀之地已太平多年,從未滋生霍亂,可這幫妖人竟敢竄出來害我一方百姓,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民憤?呵呵...”王僧略含笑不語,把蕭捴扶下,說道:“侯爺無須多慮,待下人查明後,隨時都能滅了這幫匪類。”
半個時辰後,一個雄赳赳氣昂昂的虯麵將軍策馬入城,大步跨進太守府。
蕭捴立刻拉著王僧略出去迎見。
將軍微微欠身,拱手禮道:“見過侯爺,見過司馬大人,恕末將甲冑在身,不便行禮。”
蕭捴虛扶一手,正色道:“將軍不必多禮,請坐,來人,擺茶。”
將軍的性子跟他的尊容十分相襯,策馬奔了一路,灰頭土臉又口乾舌燥,一屁股坐滿椅子,端起茶盞便一口飲盡,直來直往道:“聽主簿大人說,侯爺有急事喚末將。”
蕭捴肅色道:“的確如此,是這樣的...”
道明原委,將軍的一雙牛眼都瞪圓了,大手一拍,把上好的椅案都打出了絲絲裂紋,暴怒道:“不知死活的毛賊,竟然殺掠我大梁百姓,侯爺無憂,待主簿大人查明毛賊的落腳處,我便備齊人馬宰了他們!”
蕭捴一聽,滿意的點點頭,笑道:“那就拜託將軍了。”
將軍把胸脯拍的“砰砰”響,一本正經道:“侯爺放心,包在末將身上。”
初時蕭捴是不喜歡他的,因為蕭捴是個十足十的文人,他喜歡的是儒將,智將,而不是渾裡渾氣的莽夫,但蜀郡太守劉勝孝與他私交甚好,準確的說是武陵王麾下每一位太守都與他私交不錯,人家開口求情把他調來,自己不好拒絕,再者說,只是純粹的調派,又不是換人,他蕭捴只賺不虧,沒有理由拒絕。
但很快,蕭捴就後悔了,這將軍簡直就是渾人中的極品,勇是夠勇了,但從頭到腳只有一根腸子通氣,根本就不知禮數為何物,比如現在,當著兩位上司的麵,生生把自己的桌子給拍爛了。
可是此刻蕭捴卻對他的感官大改,就衝這份不怕死的渾勁,日後自己也要好好栽培栽培他。
不怕死的妖人就得需要不怕死的將士來收拾,愣頭愣腦跟虎頭虎腦的區別也只在於用不用的著。
蕭捴甚為滿意,欣慰道:“那就辛苦將軍了,將軍且暫居客房,閣院中還有幾位知情者,將軍也需探訪一下,有備無患,本官這裏一有訊息,就立刻通知爾等。”
將軍一聽,渾勁又犯了,梗著脖子說道:“大人,末將不是應該即刻回營整兵麼,幹守在府裡有個鳥用?”
蕭捴面色一黑,一腔好感又消失無蹤。
王僧略搖搖頭,說道:“準確的訊息還未查明,現在整軍還為時尚早,況且府中也需要時間置備輜重,你且去吧,不要忘記詢問知情人。”
將軍這才甕聲告退。
——
暮色將至,專注於劍符之上的平安終於落下最後一刀,一點鐵粉飄簌,平安輕籲一蓬濁氣,端倪起了這柄劍符。
黑黝黝的劍符一面馭法,一面凝冰符,兩道氣脈交尾,作一氣二用的分匯處。
“若是真的可以同時祭運,威力當是倍增無疑,”平安暗道。
說幹就幹,平安二指掐符,緩緩執行元氣。
只見黝黯的劍符迅速騰起一抹湛藍,絲絲寒氣纏裹在符身上,片刻間,就凝成一把霜刃。
平安搖搖頭,揮手驅散了這片冰凝。
失敗了,他失去了劍符如有臂使的感覺,這就意味著他只能把劍符當暗器一樣丟出去砸人了。
再行內息,這次換作先注氣馭符法咒。
只見劍符驀然騰起,滴溜溜的在指尖打起轉來,這時,平安立刻中斷元氣,轉而向凝冰符注氣,可就在終止的那一瞬,盤旋的劍符立刻像折翅的飛鳥,直直墜在地上,發出一聲傷神的脆響。
平安嘆口氣,不行,氣與意相連,一旦斷開氣感,意也會隨之消失,難道真的是劉昭然所言,徒勞無功嗎?
銀牙一咬,賭氣再試。
平安緩緩運氣,待元氣聚於掌中,立刻分作兩指之上,登時,一陣刺痛從掌心傳來,平安吃痛,趕忙散去元氣,撤掌一看,掌心由內而外赫然映出數點硃紅,隱隱還有腫脹迸裂的跡象。
再次失敗,還險些傷了經脈,平安不禁有些後怕。
埋首苦思,到底是哪裏出了岔子?
忽然,腦中靈光一閃,不對呀,方纔雖是分引失敗,但確實是可以分引的,只是路徑不對。
因為天一道的術法有別於其他教派,不會在運氣之後分運諸脈,而是自丹田起便直接注於符咒之上,以符咒的自身的氣脈演化為相應的術法,行功路徑全為原穴和輸穴,而方纔自己把原穴跟輸穴當會穴使,肯定會出大岔子。
想通了這點,平安便再次小心翼翼的運起元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