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痴女魂 五
滿腔的歡情雅愉全被婦人一瓢冷言潑成了悽風苦雨。
平安晦著一張冷臉,一言不發的走在前邊。
阮玉面色亦不佳,深知平安心情糟透了,也不作聲,默默跟在身後。
不一會,兩人就立在了一座破屋前。
這是平安自打從娘肚皮出來後見過活人住得最破最爛的屋子,比起王家廢宅來都猶甚幾分。
只見丈高的屋臉黑如窯洞,門板好似枯枝拼湊,窗櫺離披,麻紙穿洞,頂上好似泥巴糊蓋,竟長出半尺青綠來。旁邊的幾棵歪脖子樹倒是生的枝繁葉茂,下雨天也能幫襯著遮風擋雨。
這敗屋在平安看來唯有一樁好處,那就是立的夠隱僻,住的夠清靜,方圓五百丈內沒有一處人家願與之相鄰。
平安定定的立在屋前,舌根在口中攪了好幾個來回,鼻下嗤出一聲異笑,沒有上前呼門。
阮玉也瞧的連連搖頭,這樣的屋子哪裏還像人住的地方。
上前極輕的扣點一下屋門,隨後立刻收手,生怕稍稍用力它就會驟然坍塌。
清呼道:“有人嗎?”
屋內無人迴應。
阮玉回頭看看平安,平安隨手一揮,漫不經心道:“進去看看。”
也不管它有人沒人,一記大腳就踢開了房門。
屋子好似地震來襲,猛烈的抖了三抖,奇蹟般的沒有轟然倒塌,著實叫阮玉捏了一把冷汗,連忙勸聲道:“大哥輕些,小心塌了。”
平安回臉,冷笑一聲,滿不在乎地答道:“塌了更好,早就該重蓋了。”
前腳剛踏進房門,一股濃烈異味撲面襲來。
迎面便是地上橫七豎八的不知名廢物,近無下腳之處,垃圾堆中站著一張老舊的桌子,桌上擺著長滿白毛的殘湯剩飯。
捏好鼻子,拎起長裙,踮高腳尖,小心翼翼地踩進內屋,裡面空無一人,板床上一團灰褥捲縮在邊上,幾雙硬梆梆的烏襪吊在床尾,就是這臭味跟飯菜的黴味混在一起形成那讓人窒息的氣味。
再進扇板隔開的廚房一掃,地上柴薪全無,灶臺積灰甚厚,絕無煙火之氣。
看著此情此景,平安被氣笑了,情不自禁的鬆開鼻翼就要開口,又被濁氣所阻,趕忙捏好。
先前對婦人的話還存有一絲疑想,此刻平安再不存丁點疑心。
轉身離去,待出屋走開丈許外,平安才狠狠的吸了一大口清新的空氣,也笑著迸出一句鄉言:“這砍腦殼的懶鬼,在這樣的環境下是如何存活的,難不成他是吸瘴氣長大的?”
這話在阮玉聽來好像有一語雙關的意味,麵起嬌色,捏著粉拳輕輕擂了平安胸口一下,說道:“大哥,你又取笑我。”
接著面色大頹,搖頭喪氣道:“我也沒有想到,她做鬼都念念不忘的丈夫,竟然是這樣的人,那姐姐真是瞎了眼。”
平安連呼不敢,說道:“既然此間無人,還是回城去‘金滿堂’找吧,依那大姐之言,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
二人折身沒走多遠,後便傳來一陣塌響,那搖搖欲墜的破屋還是墜下了,化作一地廢墟。
平安輕蔑的笑道:“瞧,還是塌了,反正也不是人住的,塌就塌了吧。”
……
疾行回到城中,稍加打聽就尋到了“金滿堂”的所在。
歷來賭坊這種地方大多都設在陰溝暗角,但“金滿堂”卻不在此列,它是城中最大的賭檔,或者說是賭樓,將賭坊,酒樓,窯/院三者囊括其中的豪場,就光明正大的設在北城,距官署不過三條街的繁華地段,足見其靠山之雄厚。
俗話說,“賭博不輸,便是天下第一營生”,這話極妙,也極對,若真的不輸,那就是真真正正的“一本萬利”。
但事實上呢,一旦上了賭桌就變成了“十賭九輸”,賭客輸的槌胸蹋地,莊家樂的眉開眼笑,等清潔溜溜了再假惺惺的招呼幾句“客官今日手氣不佳,待明日轉運定會大殺四方”,比窯/子都黑——至少人家是真材實料。
天光正明,卻擋不住賭客的熱情,嘈亂的聲響此起彼伏。
抬頭望望,匾上“金滿樓”三個漆金的大字晃得平安眼暈,不由眯成眼縫,轉身對阮玉說道:“你在外面等會,我自己進去找人。”
阮玉點點頭,她也覺得正經女人不適合出入這種場所。
推門而入,面前是塊闊地,擺放著十幾張各式各樣的賭桌,每桌都圍滿了各式各樣的賭客,每個人都聚精會神的盯著賭桌。
二樓大概就是食客的所在,不時有流鶯端著酒菜穿插在各個廂房。
平安不懂玩法,只能隨便找了張桌子,摸出幾個銅字隨意一丟,也不管輸贏,湊在一個賭客身前,笑容滿面的問道:“這位大哥,請問你認識一個叫阿昌的人嗎?他是這裏的常客。”
這人好似輸錢了,兩眼只顧盯著賭桌,不耐煩的回聲道:“不認識不認識,找別人問去!”
平安也不生氣,拱手回禮,再去下一桌。
再丟下幾枚銅子,逮住一個贏錢的賭客,讚道:“這位大哥好手氣,看來贏了個滿堂彩啊,小弟說不得也得跟您沾點鴻運纔是。”
那人把錢往身前一兜,紅光滿面地笑罵道:“馬屁精!老子前兩天可輸慘了,今天才難得贏幾個小錢,本都沒回呢。”
平安樂呵呵的說道:“快了快了,手氣這麼旺,不消三刻就能賺他個盆滿缽滿。”
話音剛落,賭客好似又贏了,頓時“哈哈”大笑,說道:“小子真會說話,承你吉言,老子果然又贏了,看來今天想不贏都難,哈哈...”
說著還摸出幾個錢塞在平安手中,以作“犒勞”。
平安也不客氣,直接兜回袖中,這才問道:“大哥,您知不知道這裏有個叫阿昌的常客。”
賭客贏錢,心情大好,轉身指向一個去,隨口說道:“那個就是阿昌,有名的衰鬼賭棍,跟他一張桌子,輸的連兜/襠布都剩下不,你找他幹什麼?”
平安順眼看去,那是一個滿頭油汗的青年,雖說長的不算難看,但一臉菜色,身形削瘦,與平安心中“十賭九輸”的爛賭懶漢完全契合。
平安冷冷一笑,心道:“這懶漢到了賭桌上倒‘體面’不少...”
隨口謝了這人一聲,扭身朝阿昌走去。
那人說的沒錯,阿昌的確又輸了不少,只見他兩眼通紅的盯著賭桌,口中唸唸有詞,把銀錢緩緩推了上去。
平安抵在阿昌身邊,冷冰冰地說道:“阿昌是吧,還記得蒲菊嗎?吧。”
阿昌卻彷彿沒有聽到一般,依舊胡亂擦抹著油汗,專心致志的看著賭桌。
平安頓時面色大寒,像掛滿了冰碴,一手搭在他的肩膀,說道:“阿昌,還記得蒲菊嗎?跟我走一趟!”
阿昌這次聽到了,揮手拍開平安,心煩意燥地說道:“知道了知道了,沒看見正忙著呢,等忙完再說!”
平安雙拳猛攥,牙關緊咬,恨不得當場斃了這狗東/西,好容易才忍下怒氣,靜看他如何。
仔細看了幾把,平安也大概知道了這桌的賭法。
這是最尋常,也最快的賭博玩法,擲骰子。
莊家捧起篩盅,輕晃一陣,清脆的聲響像極了迷人的魔音,篩盅扣下,吆和道:“押大押小!”
平安閉目凝神,側耳辨聲,心道:“一二四,小。”
睜眼一看,果然,一開盅,一二四,小。
阿昌卻是壓的大,頓時狠狠一拍腿,咒罵道:“娘/的,又輸了!這次押大!”
平安嗤笑一聲,跟著押了上去,不過卻押的小。
開盅,小。
一連幾把,平安都無一錯誤,身前已堆了不少銀錢,而阿昌大輸特輸,身前七八串銅錢只留可憐的兩串。
篩盅再落,阿昌臉上暴起了道道青筋,竟一把推出所有銀錢,歇斯底里道:“全部押大!”
平安慢騰騰的收手,沒有押注。
六六六,豹子,通吃!
阿昌蠟黃的麪皮陡然悽白一片,全身都在瑟瑟地發抖,深陷的眼窩忽明忽暗,呢喃道:“完了完了,全輸了,全輸了...”
這時,平安才冷冷笑道:“阿昌,還記得蒲菊嗎?”
阿昌如聞天雷,渾身陡然大震,驟然轉身,扯住平安的衣袖忙不迭的點頭,唾水飛溢,語無倫次的說道:“記得,記得,大哥是蒲菊的友人吧,借我些錢,我贏了就還你,我一定能贏...”
平安面無表情的指指身前的錢堆,說道:“都是你的。”
阿昌登時兩眼放光,比蒲菊那雙鬼瞳還要亮,伸手就要摟錢過去,口中直呼:“謝謝謝謝...”
平安把劍符嵌入指縫,點在阿昌的手背上,僵聲道:“且慢,跟我走一趟,這些纔是你的。”
阿昌先前慘白的麪皮登時漲通紅,一直紅到脖根,忙不迭的連連點頭,嚷道:“行行行,去哪都行,只要給錢,刀山火海我也去得,大哥你趕緊帶路的,晚些時候這裏桌子就滿了。”
說著讓賭倌收拾好銀錢,推搡著平安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