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萬毒鏖鋒 (一)
兩人循聲望去,蛇潮過境激卷的塵浪還未消散,後頭又追來一片五色絢耀的雲霾。雲霾下每一處都有不可計數的爬蟲,匯成一片黑漆漆的蟲海吞天噬地般壓了過來。
蟲海中無毒不納,有揚鞭飛劃的百腳蟲,昂首張鉗的蠍子,鋼顎開合的八足網蟲,除了這三類族群龐大的毒物外,還有零星成群的守宮,錢串子,火吻鱉等惡蟲。
其中最為顯眼的是三隻地位尊崇的蟲王,衝鋒在前的是一隻赤頭赤尾的六尺蜈蚣,絳紫的長腹下生有百對鉤鉞一般鱗次櫛比的銳足,一勾一剃就是便在地上挖出一道淺壑,頭上別有兩根火烈的長鬚,如同兩道沖天雉羽,傲視群雄。
緊追掠陣的是一隻通體烏黑,三尺餘長的毒蠍,銅澆鐵鑄的黑殼上紋有數節甲紋,兩對巨鉗“咔嚓咔嚓”的剪個不停,活像在搖旗吶喊,最為誇張的是比身軀還長半截,鋼鞭一般的尾針翻抵,尖上冒著森寒厲光,不寒而慄。
結尾壓陣的則是一頭五彩斑斕的蜘蛛,為什麼說是一頭而不是一隻?因為這隻蜘蛛實在太大了!足有黃牛般大小,八條彎刀般的拐腿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黑紅色刺絨,若是八足挺直,起碼有丈餘高,壯年漢子都不夠它的一腳踩的。
這頭醜惡的難以形容的蜘蛛,螯牙呲露,流出串串腥臭的濃稠涎液,八隻兒臂大小的厲目中俱射幽碧之光,口噴濃稠彩霧,如乘錦雲般不徐不疾的劃拉前行,宛如運籌帷幄的軍師。
瞧這陣仗,五毒已聚其四,即使不善旱地蹦躂的蟾蜍無緣缺席,也足以上演一場空前絕後的萬毒大會。
不知情的人遙遙望去,此山脈氤氳漫天,瑞氣沖霄,一定會錯以為這山中或是異寶出世,或是仙神降臨,也只有剛剛死裏逃生的阮玉二人才知曉,這冉冉騰昇的千層彩氤是足以腐肉蝕骨的毒瘴。
這片密林本是樹草豐茂,鳥語花香,但先逢蛇潮侵襲,已樹倒草傾,一片狼藉,現在又遭毒蟲一頓踐踏,毒涎飛溢,花草俱枯,儼然成了一片白地。
阮玉見此幽境轉瞬間被摧殘的寸草不留,除了觸目驚心,還生出一股濃濃的悵然,不由淺嘆一聲,心頭默祈道:“大好山光,大好山光呀...”
趙邇期拭去額上油汗,目光移回,見阮玉長吁短嘆,麵掛悲憐之態,以為她被千毒百怪嚇著了,為處境心憂不已,於是伸手撫了撫她的頭,輕笑道:“傻丫頭,別擔心,你趙叔我佈置的御嵐之界可沒那麼容易被堪破,這洞穴裡的炁已經與外面的山巒渾然一體,那些毒蛇毒蟲又俱是些目力不全,憑炁尋物的雜類,是決計發現不了我們的藏身之處的。”
阮玉知他會錯了自己一半的心意,也不說辯,柔聲道:“嗯,我對趙叔有信心,只是不知這麼多的蛇蟲同時被香氣引到了一塊,又橫行霸道的亂闖,會結出怎樣惡劣的後果...”
趙邇期明白阮玉的意思,這個侄女心善的可以當菩薩供起來了,她所擔憂的無非是香飄百里,龐大的毒群會不會稀裏糊塗的跟去禍害到無辜的山民。
唇角微揚,接住了她的話,溫和道:“不用擔心,我放纔不是說了嘛,那條路徑的盡頭是百丈絕淵,對面綿延著比這裏更高更遠的嶺脈,香氣只會飄到那裏聚而不散,毒物們也只會一塊踞在那裏,除非那些狗賊們有能力把方圓百里的毒蟲草全點了,不過這樣一來他們也別想活了,你呀,就不要杞人憂天啦,呵呵...”
阮玉聞言安下一半心來,點點頭,起身來到平安身下,把上他的脈門,脈象四平八穩,探探他的鼻息,呼吸綿遠悠長,輕籲一口燥氣,徹底把心肝按回原位,露齒一笑,對趙邇期說道:“大哥體內的火毒已經消的七七八八了,相信用不了多久能醒過來,只是背上的皮肉傷得靠磨日子才能痊癒。”
趙邇期跟了過來,一屁股蹲在草蓆上,隨手抄起一隻不知名的山果嚼咽起來,別看他豐腴膩脂,就以為他吃東西也是尋常胖子一般狼吞虎嚥,恰恰相反,他吃起東西來十分斯文,比名門望族更加優雅。
輕輕拭去果子上的灰土,緩緩抵在亮潔的齒邊,牙排輕錯,撕下一片果肉滾落舌床,然後兩腮上下牽動起來,沒有發出一絲不雅的聲響,一顆普通的山果被他吃出了人間極品的感覺。
雙眼半眯成線,意猶未盡的再吃一口懸在唇邊的果子,悠悠說道:“越是深山的果子越是鮮嫩,靈味也越足,人也是這般,真是不錯,好吃,也好看。”
阮玉搔搔頂上烏絲,不解其意,只能稀裏糊塗的傻笑著看他,兩隻亮眸撲閃撲閃,像山野的精靈。
趙邇期摸出一粒赭色丹丸,指尖沾上一點,在阮玉的光潔的明庭上描飾起來。
阮玉覺得額上發癢,羞靦道:“趙叔,你幹什麼呀,癢癢的...”
趙邇期動作不停,目不斜視笑道:“沒什麼,趙叔盼你一點希翼罷了,好了。”說罷,收指觀去,滿意的點點頭。
阮玉額上映出六片彤瓣,中蕊點點,上下四瓣纖潤,左右兩瓣豐闊,薄薄的瓣上繪有細小的紋路,六片彤瓣織一朵奇異的朱蘭,又宛如的一隻翩翩起舞的紅蝶,停在她的額上。
阮玉迷迷糊糊的出聲問道:“趙叔,你在我頭上畫的什麼呀?”
趙邇期笑而不語,伸指在掌上橫過,掌心成了一面亮澄澄的明鏡,舉在阮玉面前。
阮玉定睛一瞧,霎時羞紅了臉,嬌道:“呀!大叔畫的真好看,只是我聽說這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才畫這個的,我也能畫這個嗎...”
趙邇期拍拍她的頭,朗笑道:“好看就行,何必管他們怎麼看,再說,趙叔用的料子是他們能比的嗎?你若覺得不敢見人,這蝴蝶就會聽到你的心聲,悄悄藏匿起來,不信你看。”
阮玉一怔,有這麼神奇嗎?難道也是天師道的術法?斂起羞意,視線回到鏡子上,只見紅蝶果然如他所說一半,顏色漸漸變淡,雙翅似隨風振顫,緩緩隱入眉心。
阮玉驚咦,以為自己眼花了,伸指擦擦眼睛,再睜眼看去,還是全無蹤跡,頓時捂著小口一臉訝異的看著趙邇期,那目光活像看一個老神仙。
趙邇期笑眯眯的說道:“信了吧。”
阮玉吶吶的點點頭,愣愣的問道:“那它什麼再飛出來呢?是不是還要用那藥丸啊?”
趙邇期捋著鬍鬚笑道:“不用不用,該出來的時候自然就出來了。”
說著隨手從草蓆抽出一根斷枝,對阮玉招手道:“對了,傻丫頭,先前要說教你些東西呢,方纔行勢太險惡了,現在你過來,我把芝宇丸的方子寫給你,再教你一些天師道的術法。”
阮玉“哦”了一聲,湊過去又小聲問道:“趙叔,私傳術法不會給你惹麻煩吧,我之前聽離大哥說偷學別人的東西可是要被打的...”
趙邇期一仰頭,趾高氣揚的說道:“你是我侄女,傳你點小玩意怎麼了?誰人敢閒言閒語,誰又敢責罰你我?不用擔心,能學多少你就學多少。”
說著又從袖中摸出一塊青色的,刻有古篆體“道”字的令牌,塞在阮玉的手中,說道:“這是我的令牌,以後遇上天師道的人你可以把這個拿給他看。”阮玉這才安心學習起來。
阮玉的資質正如趙邇期所言,非常的卓越,記憶力也極強,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能把數種結陣之法,禁氣御氣運氣等法門一字不落的背下來,只等日後慢慢練習,方能真正爛熟於心。
趙邇期也被嚇了一條,直呼這丫頭非人哉,索性也掏出一本冊子丟給她自己琢磨吧,至於太高深的術法冊子上是沒有的,也是不能教授的,畢竟她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天師道門徒。
阮玉傻笑著收起冊子,看著一臉“悲憤”的趙邇期,問道:“對了,趙叔,你的那隻紙鶴呢,怎麼不見你招它回來?”
趙邇期掐掐她傻頭愣腦的臉蛋,指著洞外悶道:“笨,方纔那麼厲害毒瘴連人都能化了,一隻小小的紙鶴早就被銷成灰灰了,還招什麼招。”
說完捶胸頓足的嗟嘆道:“唉,我就那麼一件法器啊,跟了這麼多年,都生出了感情,被我當作的心頭肉來待了,沒想到毀在了這個烏煙瘴氣,鳥不拉屎的地方...”
阮玉見他真的是心疼不已,只能安慰道:“趙叔你節哀,出去以後再做一隻吧。”
趙邇期苦著臉點點頭,轉頭看看洞外,紛飛的毒塵尚未完全消散,說道:“你是想看看那蛇群跟蟲群吧,我這就再粗粗作一隻探風的。”
說罷從袖中摸幾張黃紙,三兩下疊成一隻紙鶴,咬破手指在上滴落幾點鮮血,盤膝作法後,紙鶴撲稜著兩翼飛了出去,只是怎麼看都呆頭呆腦,靈韻全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