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戰後
纏雨漾漾,雨線被屋簷剪斷,“滴滴噠噠”的落在地上,濺起一片片水花。微風吹過,雨簾稍斜,淅淅瀝瀝的水珠打溼了窗櫺。
沒有狂風亂舞,沒有電閃雷鳴,今天的雨沒那麼張狂。
遊鳴山伏在桌上,呆呆的望著窗外的雨水,眼珠子隨著飛簷上淅瀝的點滴起落,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良久,他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支起身子用手背揉揉惺忪的眼睛,覺得屋中似乎有些微涼,伸出裹纏紗布的手掌探向酒壺。
手背的刺痛扎的他一陣皺眉,微微蜷指就得再伸展開了,不然殷紅的血液就會溢破痂痕,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王府的醫師說,他的手傷很嚴重,孽龍的鱗片中含有一種莫名的毒質,雖然毒性不算很烈,但是手背的創口很大,指節亦有輕微的裂損,加之被汙水浸泡過,如果不想殘廢,一定要靜養一月,不可妄動,更不可飲酒。
只是肚中酒蟲實在勾得他難捱,情不自禁的就把手貼上去了。
刀槍無眼,以前在山中攔路打劫,遇上硬茬子發生械鬥是常有的事,說沒捱過刀子那是扯犢子,功夫不濟時去城中找人過招被揍的鼻青臉腫更是家常便飯。
醫師嘴中說的也是類似的話語,他總是左耳進右耳出,該喫喫,該喝喝,全然不當一回事,區區傷痛是阻止不了酒鬼的步伐的。在他看來,醫師說的駭人,無非是想多賣幾副草藥,他纔沒那麼傻呢!“諱疾忌醫”說的就是他這種人。
往往在這個時候,要是李鳴竹不來扯住他耳根的軟肉,他是死都不肯撒開酒罈子的手的。
不過他今天猶豫了,就在他觸碰到酒瓶的時候。
他眉頭迅速攀上,終於微嘆一聲,又伏在桌上,轉而看著酒瓶發起呆來。
屋門輕推,李鳴竹一手端著木託輕輕走了進來,託上盛著兩盤熱氣騰騰的肉食,隨後又輕輕的閉上了房門。
按照以往的作風,她應該是風風火火的“順腳”開門,然後高呼“累死老孃”“只會吃不會動”之類的渾話,今天她算是難得的淑女了一把。
遊鳴山依舊發呆,沒有轉身看她。
她也破天荒沒有動氣,反而更加輕柔的把木託擱在桌上,把飯菜擺在他的面前,學他一樣伏在桌上,眨巴著好看的眸子,輕柔道:“睡醒了啊。”
遊鳴山眨了下眼睛,微微點頭表示是的。
李鳴竹看他目不轉睛的盯著酒瓶發呆,以為他酒癮犯了,輕聲道:“想喝酒了?”
遊鳴山再點點頭。
李鳴竹努努嬌豔的小嘴,說道:“你睡了一整天了,先填填肚子吧。”
遊鳴山搖搖頭,聲音略微帶著嘶啞,低道:“我還不餓,你替我吃吧。”
李鳴竹伸出蔥指觸了下他的額頭,微笑道:“睡傻啦,吃飯哪有代人吃的,要是飯都能代吃了,那屎是不是也我要代你拉呀,你可真懶。”
遊鳴山撇撇嘴,伸出手背觸了下她的額頭,笑道:“你看你,話沒兩句又沒正形了,不過這纔像你嘛。我現在是真的懶得吃飯,要不,你餵我吃吧。”
李鳴竹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明眸裡面彷彿有一清泉盈盈流動,湊在遊鳴山的臉前。
撲鼻的女兒香薰的遊鳴山的有些臉紅,半垂下眼簾,縮聲道:“我隨便說說,你隨便聽聽就好,我自己來。”
說著支起身子就去捉筷,只是手掌剛伸在筷上便停住了,纏裹的手掌五指併攏,想捉捉不了,只能尷尬的縮了回去。
李鳴竹“噗哧”一聲笑出了聲,伸手捉起筷箸,在盤中夾了一塊噴香的肉片送在遊鳴山嘴邊,嬌嗔道:“現在好了,不喂都不成了,誰叫你老人家成了傷殘人士。”
遊鳴山笑笑,一口把肉片咬在口中,三兩下嚼嚥下肚,說道:“這也是沒得辦法,你要體諒下傷殘人士的難處啊。我就是怕吃飽喝足了,要是上茅房該咋辦,難道也叫你幫我擦屁股提褲子啊。”
李鳴竹邊給他餵飯,邊笑道:“都傷成這樣了還貧嘴,又不是沒給你擦過屁股提過褲子。”
遊鳴山頓時覺得喉中滾燙,差點一口把剛吞下的飯菜噴出來,赤紅著臉說道:“那都小時候的事了,你還記得啊。”
李鳴竹詩眉微揚,嫣然一笑道:“那是當然,我自打記事起都沒尿過床,你倒好,直接拉褲兜裡了,哪有人做噩夢會嚇的拉褲子的,要不是我給你擦洗乾淨,讓我爹知道了非打爛你的屁股。”
“那味,唉吆我的天老爺,薰得我現在都噁心。”
說著故意皺起玲瓏鼻,捂著小嘴竊笑不已。
遊鳴山伸手拍拍她的腦門,咧嘴道:“行了行了,姑奶奶你快別說了,我這正吃飯呢,說的我都噁心的吃不下去了。”
李鳴竹挑眉道:“那你現在傷成這樣,再上茅房咋辦啊。”
遊鳴山打著“哈哈”道:“涼拌,涼拌。”
急忙轉開話題道:“對了,平安怎樣了,人醒了沒。”
李鳴竹搖搖頭,小臉一垮,微微嘆息道:“沒呢,醫師說他外傷無礙,可是內裡血氣大損,不睡個三兩天是醒不了的,阮妹子現在正在他屋裏守著。”
遊鳴山又問:“那陸大師呢,他怎樣了?”
李鳴竹回道:“他傷的可比你倆重多了,骨頭杈子都撅出來了,內傷比平安還要重,醫師說他五臟六腑幾乎都移了位,幸好他修為精湛,不然早死了。現在正在專門騰出的閣院裏休養,沒個三五個月怕是好不利索。”
遊鳴山長舒一口氣,嘆道:“還好還好,老天總算開了一回眼。”
又問道:“那天師道的眾位兄弟呢?他們還在嗎?”
李鳴竹嗤了一聲,癟嘴道:“兄弟個屁,安置好你們三個,他們立馬扭屁股走了,半刻都沒多待。”
遊鳴山苦笑道:“算了,說來是咱們對不住人家,爲了除妖,張前輩都歸天了,他們有怨氣也是情理之中,而且他們也要趕回雲錦山帶前輩的...前輩的訊息回去。”
他很想說帶前輩的屍骨回去,可是張天師煙消雲散,連一塊衣角都沒有留下。
想到如此高人,竟落得個這樣壯烈卻絕不美好的結局,他又是一聲哀嘆。
李鳴竹輕輕撫了遊鳴山的臉龐,安慰道:“算啦,別再想啦,重要的是你們還都活著,你們都活著也不枉前輩捨身除妖。”
接著又道:“你睡下之後我聽死人臉說蕭王爺又派人去了那處江峽,妖都除了,人也死的死傷的傷,還不放心的去打探打探,真是小人多作怪。”
遊鳴山笑道:“也不一定,當時的動靜有點大,整個江峽都塌了,連我們都差點被活埋了,說不定蕭王爺是派人去清理江道去了。”
李鳴竹翻著白眼,噘嘴道:“他有那麼好心,我看他只關心自個的身家,要不是你們拼死拼活的宰掉了那個什麼龍,我看他還能不能威風的起來。”
說完鄙夷的啐了一口。
遊鳴山乾笑了一聲,覺得話糙理不糙,不過他都準備寄人籬下了,也不好說道什麼,只好轉口道:“離大哥來看過了?”
李鳴竹點點頭,回道:“看了,不過那會你剛睡下,被我給攔在門口。”
遊鳴山又問:“那王琳呢,他回來了沒?”
李鳴竹搖搖頭,舔了舔嘴唇,伸手摸出酒杯,提起酒壺給自己倒滿,一口下肚潤潤喉嚨,細道:“沒呢,前後不過三四天,他又在前輩那裏耽擱了好幾天,怎麼可能這麼快回來,就算他也不要命了,馬不停蹄的趕路,最快也得明天早上吧。”
遊鳴山低嘆道:“算了,前輩那麼喜歡這傢伙,臨終還託付陸前輩照顧他,他卻沒能回來看上他最後一眼,唉,不知道該怎麼說。”
李鳴竹點點頭,又搖搖頭,也不知道是表達怎麼的意思。
想到這裏,遊鳴山也想喝口酒水一解心中煩悶,於是又不自覺的伸手探向酒瓶。
李鳴竹俏眉一顫,伸筷點在他的手上,登時把遊鳴山疼的呲牙咧嘴,當即就把“鹹豬手”縮回去了。
她嗔道:“不要命啦,都傷成這樣了還想著喝酒,真打算後半生讓我給你端屎端尿啊?”
遊鳴山沒有反駁,只是唉唉嘆了一聲。
嘆的李鳴竹心疼不已,只好嬌柔道:“好了好了,真服了你了,知道你心裏難受,也不用一直嘆個沒完沒了啊,嘆的我都想替你哭出聲了。”
遊鳴山又嘆道:“我只是覺得太憋悶了,忍不了啊,只有這酒才能掩蓋我的悲傷。”
李鳴竹伸筷點了他額頭,啐道:“呸,啥時候學人拽文了。真受不了你,那先說好啊,就喝一口,再多不行了。”
遊鳴山頓時霧散雲開,眉飛色舞道:“行行行,那就喝一口好了。”
說著就去伸手。
李鳴竹一把把酒瓶揣在懷中,哼道:“等著,我去把酒溫熱了,省的這涼酒更加冰涼了你的悲傷。”
說完起身走了。
遊鳴山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