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輝宇思忖著，急步踏進呂緋宏皮鞋廠，撲面而來的焦臭氣味，令他皺起眉頭。

    大火已將呂緋宏皮鞋廠昔日廳臺樓閣交相輝映、富麗堂皇的外衣啃噬殆盡。此時就像恐龍化石般，只有瘦骨鱗峋的漆黑骨架，還在喘息地吐著零星火星、絲絲煙霧。

    呂緋宏領著一群拿著水槍、水桶的保安及工人，四處檢視著殘餘火苗，一柱柱水潑在火點上，發出“嗤嗤”的聲音，冒著絲絲縷縷的煙霧。

    一汪汪的水，滲入漆黑、焦炭般的灰燼裡，踩上去，腳底下發出“咯咯”的刺耳聲。

    “呂總，你們廠的鍋爐房在哪裏？你們的影片監控都安裝在什麼地方？”畢輝宇簡單地介紹完自己後，直入主題。一家紅得發紫的企業，因一場火災，瞬息之間即頻臨倒閉，呂緋宏糟糕透頂的心思，可想而知。所以畢輝宇需要用有益的方式走近他，試著去用他的熱情，掃除積壓在呂緋宏心理的陰霾，“你覺得這場火災，純是消防設施老化的問題嗎？”

    呂緋宏理理蓬亂的頭髮，扶扶眼鏡，灰燼沾在他鼻尖、腮邊，他活像京戲裏的小丑。

    “唉，都怪我偏不信邪，大意了！”呂緋宏沮喪地捶著頭，“其實，你們雷所長三番幾次提醒過我們要購換消防器械的，我因為忙，也因為……不信邪，疏忽了！唉，教訓啊！”

    “把你們的影片調給我看看。”畢輝宇道。初來奓湖秘密投身23年前銀行搶劫一案的迫切願望，在派出所日常的忙碌工作之中得到緩解，畢輝宇之前焦灼的狀況，也在新的事務中開始有所緩解。

    “唉，是倉庫的燈管爆裂突然引起的火災。”呂緋宏苦笑著，“哪裏說起？天要滅你，燈管變炸彈！”

    “你們的倉庫在哪兒？帶我去看看！”畢輝宇本能地覺得，若是織布廠、紡紗廠，遇到一點火星，布匹、細紗或棉花，即可釀成大火。可是一個皮鞋廠的倉庫，燈管濺落的火星，不足以引起皮子的燃點。

    呂緋宏領著畢輝宇，徑直走向廠區的東南角，穿過一座池塘，一排廢墟慘不忍睹地橫亙在眼前，淡黑的煙霧，像巫婆般陰魂不散地飄拂著。

    “你看看，哪還有什麼倉庫？都成炭堆了，都成灰燼了！”呂緋宏痛苦地閉上眼睛，一屁股跌坐在池塘邊的鐵欄杆上，痛苦地抱著頭，十指鋼釺般插進亂蓬蓬的頭髮中，發出嚶嚶的哭聲。

    畢輝宇拍拍他的肩，走了過去。濃烈的焦臭味、灼熱的氣浪，把烈日下炙熱的空氣，攪拌成一鍋燒焦糊的粥，溢得地上歪膩膩的，到處都是。烈火燃燒過的皮子，化成一灘灘黑水，遇到冷水刺激後，瀝青一般，變成一團團鐵砣，緊緊黏貼著地面，黑山一樣矗立著；而沒有凝固的黑膠水，依舊恣意橫流，踏上去便緊緊黏糊著鞋底。畢輝宇每前進一步，便要費勁地拔起黏乎的鞋底，後退兩步再前進。

    他孃的，純是一排排人造山宇！畢輝宇暗罵著，仰望一座座鐵塔似的“山宇”，明白它們昔日，正是被工人們一車車搬運到車間，變成形狀各異的皮鞋，銷到全國各地，再以白嘩嘩的炒票流進呂緋宏的賬戶。

    如今，一堆堆皮鞋卻變成一座座需要花費大量人工才能移走的“廢山”，呂緋宏不心疼纔怪！

    畢輝宇這樣一想，感覺最難受的不是自己。心情陡然變好地走進鐵塔般的“山峰”，用手敲打著，撫摸著，灼灼熱浪穿過他的手心，他突然聞了一種汽油的味道。

    一種異樣的感覺，再次襲擊著畢輝宇，他吸著鼻子，使勁在空氣中嗅著，似乎汽油的濃烈味道，掩蓋了焦皮的臭味。

    “你們的車庫離這兒多遠？”畢輝宇對著呂緋宏喊著。

    呂緋宏抬起頭，茫然地看著他。

    其實，無須答案，畢輝宇也明白，汽油味不是來自車庫——車庫裏的汽油味若是擴散到這種地步，很可能在發動離合器時就釀成火災。

    那麼顯而易見，汽油不是來自遠方，而正是來自於腳下，來自於一座座“山宇”間，也就是一座座倉庫裡。

    那麼很顯然，這是一起人為的縱火事故。畢輝宇推測著，在心裏暗下論斷：呂緋宏在生意場上，到底會與誰結成深仇大恨，致使別人將他往死裡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