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平靜安寧的賀桃芳，突然神色驚慌，悽凌的嚎叫，像從喉頭傾倒出一地的碎玻璃碴：“池……”她不顧一切地想擺脫警方的束縛，衝下去趕走狂野的女子。

    “不要你管，你也管不了！”賀桃芳的十指像棘荊一樣扎眼地閃動著。

    畢輝宇看了一眼賀桃芳，明白阻止警車前行的女子，正是賀桃芳的軟肋，並非她事先預謀，而是情感使然。

    這個少女，也許能助賀桃芳開啟尊口。一絲奇異的預感，掠過畢輝宇心頭。他叮囑伍方舟看好賀桃芳後，開啟車門，走了下來。

    “你們放了我媽。”少女憤怒地朝畢輝宇喊著，儘管她個子高挑，行為舉止也努力偽裝著成熟，但稚嫩的嗓音，掩飾不住她十五六歲的真實年齡，“你們警察真無能，就知道對付一個不能說話的啞巴女人。”

    “你叫什麼名字？膽子不小啊，竟敢阻攔我們的警車！”畢輝宇盯著面前的女子，淡淡的黃髮黃緞般披到腚部，發尖微微曲捲，白衫紮在牛仔長褲裡，鶴立雞群。雖然寬大的墨鏡遮擋了半張臉，但她毛絨絨的額頭與輪郭，顯示著她還是一個沒長開的女孩子。

    “你們憑什麼要捉我媽？”女子走到警車前，“蔡和群搶銀行是23年前的事情，我媽23年前根本不認識什麼姓蔡的，這件事情與我媽毫無關係。你們就憑自己是警察，就敢毫無證據地去抓人？”

    這麼說來，眼前的女子，是賀桃芳的女兒，並且，她有可能極不認可母親與蔡和群的這樁婚姻。畢輝宇一邊在心裏下著論斷，一邊走近少女：“你是賀桃芳的女兒？你可真夠孝順的。”說時遲，那時快，風一般竄到少女身側，猛地反剪著少女的雙手，一拖一帶，將少女拉到路邊，一示意，警車電掣般疾馳而去。

    “不……不……”賀桃芳喉頭的嘶鳴，隔著玻璃窗發出一片模糊的聲音，她十指無奈地捂住了自己的雙眼，一任淚水橫流，“不，不……”

    賀桃芳再度睜大迷茫的雙眼時，已置身於閉壑森嚴的刑偵大隊。她麻木地下了警車，環顧四周，青翠的雪松衛士般矗立在警營周圍，一切似乎都在陰冷的風中沉默了千年。大樓、臺階，停車場，都泛着鋼鐵森然的堅挺與冷硬。

    賀桃芳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該來的，總歸是逃不掉。她想，跟在伍方舟身後，一步步踏上幽深的臺階。

    伍方舟向趙明昌老民警嘀咕了一陣後，帶著賀桃芳來到一側的審訊室。銀灰色的鐵欄，將一個個空間，切割成方方正正的空間，每根鐵欄之間，隔著雞蛋般粗細的距離。賀桃芳感覺自己的身影，投映在幽長過道的銀灰色柵欄上，泛着青冷的光，像鬼影子一樣不真實。

    當賀桃芳走到第六間審訊室時，她一眼看到蔡和群還是身作賑災慈善大會上那套“老爺車”的名牌白底藍格子襯衫、外套黑色夾克、灰色西褲，雙手雖被銬住，但尚能在胸前自由活動。他坐在審訊椅裏，閉目養神的怡然，竟然是她前所未見。

    “你認命了麼？你一卸壓抑在心底23年前的隱私，心安了麼？”賀桃芳內心浪濤翻滾，像來到鬼門關前，觸電似地顫抖不已，嗷叫不已。

    “這不是真的，告訴他們，你是蔡和群，你不是蔡石朋那個搶銀行的壞蛋！”她抓緊鐵欄，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渴望奇蹟般看到他能點點頭，能堅定地告訴她：是的，桃芳，一切都是誤會，我很快會澄清事實、很快就會回到家裏，回到你身邊，我答應過你：你生產時，一定要守候在你床前！

    然而，他篤定淡然的神情，不再掙扎的表情告訴她，就是他，確確切切的在23年前，製造了轟動全國的銀行持槍搶劫大案。

    這麼多年來，蔡和群的心一直處於風口浪尖，他早已作好赴死的準備，他每一件上衣的袖口，都縫著一個不易被人發現的彈丸小口袋，在換上衣之前，他首先會秘密地將“毒王之王”移到袖口的彈丸之地，只要他察覺到23年前的案情有可能浮出水面，他便能在低頭的剎那，咬斷袖管內側縫線，吸食藥丸後，以死來頑抗。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的生命與造化，比他預想中的還要傳奇。

    “你說過，你會呵護我和曉池一輩子；你說過，你會給我和孩子非常美好的未來；你還說過，再幹幾年，你就退出商海，陪我們過普通人家的穩定日子！”賀桃芳的十指，像從枝頭飄零的四散花瓣，在風中急切地翻動著，發出內心迫切的問詢，“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們，這一切都是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