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蔡石朋躺在工棚簡陋的床上，暗中觀察賀桃芳很久了，她與服裝廠、針織廠、修理廠的每個人，都保持著距離，他蔡石朋在軍工實習廠所有打工人群中，長相不賴，收入也是最高的，他理所當然地覺得，他配得上賀桃芳的愛情，愛情便“永遠”會存在於他們生活之中。

    當面遭被拒絕、被嘲笑的奇辱，使蔡石朋內心裏的一個空缺已經出現，當他明白對賀桃芳的“失去”，意味著一切已經“命中註定”時，悲痛便一直存在。他感覺自己就好像是站在海灘上，腳底下的沙子卻已經被緩緩的流水抽空。希望繼續維繫過去的心態，卻已經不可能了。他已不能再回去了，因為流水般的生活細瑣俗事與責任，已抽空他現在生活的能量。

    蔡步程粗暴地踢開工棚的門，抱著兩個盒飯進來，瞧瞧床上有氣無力的蔡石朋還在看書，將盒飯擱門旁一側的長條桌上，一把將蔡石朋的書奪過來，扔在地上，再一把將他從床上拉起來，端起一盒飯塞進他手裏：“沒志氣，為一個黃毛丫頭要死要活、自暴自棄的，真讓人瞧不起！你現在已經是有老婆的人了，看書還有什麼用！”

    “你瞎嚷嚷什麼？我只想平靜下來，好好想一些事情。”蔡石朋緩緩道，“我都結婚了，是個有老婆的人。也許不久就會有兒子，不再瞎想那些跟我八杆子打不著的事情和人。我是想，我們不能再這樣跟別人打一輩子工了，我們付出的心血、勞動、時間，比老闆多得去了，老闆給了我們一個好臉色，我們會高興一天；老闆給了我們一塊肉，我們恨不得掏心挖肺；老闆給我們加了幾塊錢的工資，我們恨不得將自個兒整個賣給他——不能這樣下去了，我覺得！”

    “那你想怎麼辦？”蔡步程埋頭吃飯，“你能得到老闆的重用，眼紅了多少人？純是吃了香油唱啞調！要跟你比，我們更沒什麼盼頭。”

    蔡石朋“咚”一聲將飯盒及筷子拍在桌上，不得不引起蔡步程的關注。

    “你以為老闆會平白無故看重我嗎？沒有三把錘，你以為老闆會看重我？”蔡石朋說，“我跟在老闆身邊，發覺他並不比我們聰明多少，無非是有人脈或有啟動資金——而城裏人，不缺資金，卻欠缺人脈，而我們老家啥都缺，唯獨不缺人。”蔡石朋虔誠而狂野的內心，使他整個人都煥發出一種別樣風采，“只要我們找到一個城裏老闆聯手，自己做包工頭，所撈所得，應該比這兒多得多、自由得多！”

    “你想當包工頭？”蔡步程像重新認識了蔡石朋一樣，放下飯盒，“你能找到這樣的城裏人嗎？就怕看著別人成事容易，落到自己頭上卻是另外一回事。”

    “當然不容易，否則遍銀海市都是老闆，而不是打工仔！不過，我在老闆身邊這麼長時間，也不是吃素的，從砌牆到粉牆，從地皮的規劃、設計，到組織與市場運作，我都知道怎麼去運籌。”蔡石朋道，“老闆為人小氣，凡事斤斤計較的脾性，註定他走不了多遠，與他合作的史運生老闆說，只要我能拉動人馬，他就逼退吳老闆，將樂天的工程包給我！”

    “有這樣的事情？你怎麼不早說？他需要你組織多少人？”蔡步程大喜過望，隨即垂下頭，“我們祖宗八代都沒離開榨蔡畈30里路！”

    “他要我組織起50人！”蔡石朋伸出一個巴掌道，“我這次回去結婚摸了下底，村裏人、媳婦孃家人，願意來的，遠遠不止這些人！”

    “你這結的是什麼婚？分明是在籌備你的千秋大業啊！”蔡步程搖搖頭，“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不早點跟我們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