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甄瑤雙目圓睜,身子僵硬,大概是沒想到,他會突然作出這種事,來不及感受唇間溫熱,張簡卻已退身,方纔那一吻,彷彿小雞啄米般,連個痕跡都未留下,張簡像個被抓了現形的竊賊,耷拉著腦袋,不時偷望甄瑤,一臉驚惶忐忑。
“瑤……瑤兒,我……是不是很壞?”
甄瑤只覺又好氣又好笑,裝作惡狠狠的模樣:“你怎能如此輕薄於我?”
“我該死,我該死。”
甄瑤強忍笑意,緩緩說道:“你不是說要稟明師門娶我嗎,你要是死了,那我怎麼辦,是要讓我守寡不成?”
張簡這才知道被騙,撓頭道:“你不生我氣了?”
甄瑤白了他一眼,幽怨道:“我生你氣幹什麼,這些事本就與你無關,我只是想到,面前偌大的一座江湖,便覺得自己像只無頭蒼蠅,好不容易,能有個依靠,卻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你願意也好,不願也罷,不必強求……”
張簡正容道:“瑤兒,你放心,不管你去哪裏,我都陪著,天涯海角,矢志不渝。”
海誓山盟,承君一諾。
甄瑤本想大哭一場,但又怕驚擾到趕馬的趟子手,撲進張簡懷中,淚溼衣衫。
情不知所起,張簡與甄瑤機緣巧合走到一起,倒還真是冥冥中的一飲一啄,張簡併不是口舌花花之輩,甚至人前說話還有些莫名畏懼,但只要話說出口,他定會戮力以赴,便恰如書中那言行合一之法。
馬車緩緩從官道轉向小路,趟子手們此起彼伏地喊著‘合吾’,出官道後,山間和僻遠的路上,趟子手們都要這麼喊,江湖道上規矩,行商走鏢,見面合吾,給綠林兄弟一碗粥飯吃便可,除非真是窮兇極惡之徒,不喊合吾,不給活路,這一行趟子手們纔會抄傢伙,與那匪徒們合計合計。
雖說這年頭落草為寇的人不少,但聚攏成群的卻也不多,除了那山匪水賊,在路上打劫的,大多隻是三兩人合夥,實在沒有辦法,自己磨一塊大鐵片,或是扎一把花槍,在路上攔路大喊‘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等不合規矩的黑話。
而以玲瓏商行的名聲,敢來劫貨的,怕是沒幾個,尤其是稍大些的寨子,在聽到玲瓏商行後,一個個避道讓行,比聖旨還管用。
“江湖黑白兩道各有各的規矩,越大的派戶,越是規矩森嚴,雖說匪寨大多是以攔路劫道為活,但也不能濫殺無辜,洞庭水寨連橫,以宋虎丞宋大當家為首,剷除那些為惡不逡的寨群,整肅綠林一道,其中玲瓏商行可出力不少,只是那些落草的匪寨不比白道武林,春風一吹難免再捲土……”
“不過呢,走貨出行,玲瓏商行的名號很管用,一應鏢師趟子手,聽到是玲瓏商行的活,即便少些錢銀也願意做,畢竟大樹底下好乘涼,其他散貨,酬勞倒是高,但遇到那不講規矩的江洋大盜,十有八九得丟了性命。”
這一行商隊,當先一輛,掛著一杆帆旗,上面便是一個玲瓏玉石模樣的刺繡,這杆帆旗,就算出了江州,也能保他們這一行安全,再不濟,遇上幾個不長眼的,十餘個趟子手,那落單的草寇,怎麼也得掂量掂量。
甄瑤說著關於玲瓏商行的江湖瑣事,張簡聽得仔細,偶爾出聲詢問,躺在臥席上,左手撐著腦袋,右手搭在身前,像是個睡夢羅漢似的,他這右手的外傷,一時還好不了,聽著聽著,張簡倦意涌來,斜躺在席上,便真如羅漢那般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雙痴男怨女,倒是讓人啼笑皆非,也是二人都懵懂無知,而且一個才下山不久不通人世的小道士,一個喜歡舞刀弄槍不讀女則的官家小姐,一番糾纏,竟是並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大概在他們眼中,在一起的意思,便是這樣同處一室。
甄瑤見張簡睡得熟,聽著他均勻氣息,心中甚覺慰藉,從馬車臥臺旁側,取了塊絲被,蓋在張簡肩上,這中秋之後,已是日漸起寒,她倒是終於知道,張簡併非是刻意與她疏遠,這小道士啊,在山上待了整整十多年,能說出先前那一番話,已是忽開靈竅,況且,從小到大,身為太守之女,什麼溢美之詞沒聽過,她卻偏不喜歡。
這個傻傻的,不通俗世的小道士,似乎在無聲無息間,令她相信,天無絕人之路,只要心中有念想,便是再艱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