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夢魘
殤溪村因溪而名,在群山之間,一條小溪蜿蜒著繞過小村。潺潺的溪水反射著太陽的金光,和秋日的色調渾然一體。
一個白衣女孩在溪水間徜徉,潔白的裙襬隨著秋風悠然地飄擺著,清澈的溪水漫過她的腳踝,輕柔地衝刷著她白嫩的小腿。溪水邊的菖蒲非常繁茂,一隻螞蚱慵懶地伏在菖蒲葉上,悠然地享受著生命中的最後一個季節。
就在這時,女孩突然伸出手,兩根手指輕輕捏住了螞蚱的腿。這隻為禍已久的小東西惶恐地掙扎著,卻無法逃脫。
溪水波光灩瀲,水底的小魚仰望著頭頂。在水波盪漾中,女孩的身影一片模糊。她突然彎下身來,把那隻螞蚱恨恨地摁進水中,看著這隻害蟲掙扎,直至窒息。
梁勳皺了皺眉頭,顯然不是很喜歡這一幕。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天地倏然色變,陽光斂去,夜幕降臨。女孩摁著螞蚱的畫面也變成了另一幅畫風——一隻肌肉線條分明的男性手臂將一個穿西服的男子的頭按入水中。
西服男子掙扎著試圖說點什麼,只是口鼻中立刻冒出大量的氣泡,模糊了他的面孔和身後的男人。
隨著時間持續,他的喉嚨底發出咕嚕嚕的聲音,大量的水被吸入肺部,整個人也開始抽搐起來。他的胸腔不停地膨脹收縮,顯然是肺部的自我保護機制正在努力地把吸入的水排出。然而這終究是徒然,更多的水被吸入肺部,空氣也逐漸排空。
不一會兒,西服男子終於不再掙扎,全身緊繃的肌肉也鬆弛了下來,顯然是沒氣兒了。
朦朧的夜色中,淺淺的殤溪變成大江,江岸一望無際,跪在地上雙手雙腳被紅色繩子困住的西服男頭紮在水裏一動不動,旁邊一個穿著病號服的男孩慢慢回過頭,嘴和眼睛被醫用的手術線縫上,卻痛苦的發出似咆哮又似痛哭的聲音。
梁勳掙扎著想要救人,卻發現自己一身冷汗地坐在臥室裏的床上,朝陽透過窗戶,刺痛了他的眼。
“原來只是夢……”
他正準備躺下再睡個回籠覺,身邊卻傳來刺耳的鬧鈴聲,把還沒完全清醒過來的他嚇了個哆嗦。帶著濃濃的怨氣,他一把拍下鬧鐘按鈕,耳邊終於迴歸清靜。鬆了口氣,他往床上一癱,放鬆著因做噩夢緊繃了太久的肌肉。
這個夢做得可真叫一個累,梁勳彷彿是那個受害者,又彷彿其身後的施暴者,在夢中一個勁地繃緊全身發力,此時依然能夠感受到全身肌肉的酸脹感。
那麼最後那個穿病號服的男孩又是誰?他的臉又是怎麼一回事?
在這個夢境裡頭,如果說前面兩段還有點邏輯可言的話,最後那個男孩出現得實在突兀。
作為刑警,梁勳在學校的時候接觸過一些犯罪心理學教程,但是距離真正的心理學還是相去甚遠。對於這個問題,他自問沒法找到答案,除非去向正牌的心理醫生求助。
就在他努力地剖析自己噩夢的時候,又一個聲音響起,來自手機。
梁勳不耐煩地抓過手機瞄了一眼號碼,並沒有接聽,只是迅速地起身離開臥室。
……
小城的早晨充滿了活力,儘管過了上班早高峰,江濱大道上依然車來車往,梁勳開著警車,來到一處江灘邊。這裏已經有好幾部警車在路邊排成了一列,一條黃色警戒線拉在了人行道的位置,一名年輕的警員把守在那裏,驅散偶爾駐足於此的路人。
梁勳掏出自己的證件亮了一下,然後稍微彎了彎腰,掀開警戒線向江邊的淺灘走去。
遠處五六個痕跡檢驗員一字排開,蹲在江灘上仔細勘察地面上留下的痕跡。法醫牛剛站在不遠處,在他身後更遠一點的地方,一具屍體跪在江邊的泥灘裡,頭部則伏在了水中。
梁勳心中一個咯噔,直盯著那具屍體,走了過去。
“誒!別給我踩咯!”牛剛一把拉住了他。
梁勳聞言低頭看了一眼,“腳印啊?”趕緊向後退了一步。剛纔太專注於死者的屍體了,不然以他的經驗,不至於如此冒失。
“對,兇手的。”牛剛這才鬆開手,繼續處理自己手頭的證物。主要是死者身邊掉落的一些毛髮等,還有拍攝的屍體照片。
梁勳側著頭盯著他手裏的那些東西,只有非常有限的幾樣,基本上都是頭髮,分別裝在幾個塑膠封口袋裏。而且看髮質、髮色和長短,應該都是同一個人掉落的,估計都是死者本人的東西。這些東西不管是誰掉下來的,都需要經過DNA比對才能確認,暫時無法提供太多的線索。
於是他再次抬頭往江邊望去,只見一位身穿警服的老者正往這邊走來。此人是市法醫中心主任,人稱銀叔,在省裡都有很大的名氣,參與過不少大案的偵破。
“怎麼連他都來了?”梁勳好奇地問身邊的牛剛。
牛剛抬眼看了一下,隨即壓低了聲音說到,“別惹他,兇得很……”
梁勳聞言聳了聳肩。雖然他是個急脾氣,很容易犯擰,但是和銀叔基本上沒有什麼交集,更不會去招惹這位大人物,牛剛顯然是多慮了。
不招惹就不招惹,反正他是來辦案的,“防護服呢?”
“不用了,我都弄完了,你看一眼我就收了。走,我帶你過去。”牛剛一邊說,一般把封口袋和相機放進隨身的挎包裡收好。
梁勳聞言迫不及待就要往江邊走去,隨口還問了一句,“你啥時候來的呢?”
牛剛知道他關心的不是這個,而是報案時間,“一大早,一遊客發現的。”
“人呢?”梁勳順著他的答案往下問。
牛剛抬起手腕指了指手錶,都已經十點多了,“走咯。口供做筆錄了,找他們要。”然後他又指了指另一邊的幾位警察。
兩人剛走沒幾步,只見銀叔跟著市局的幾個人一起走過來。牛剛見狀屁顛屁顛地又跑回路邊去,把警戒線支得高高的,讓銀叔連腰都不用彎就能走過去。
梁勳在一旁看得直搖頭,心裏很是鄙視牛剛。
銀叔走過去時瞥了兩人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地走上其中一部警車,顯然對於這些個年輕刑警和法醫沒有太大的印象。
“走,我帶你過去。”送走銀叔之後,牛剛這才領著梁勳再次走向江邊。
走到近處,可以看到這具屍體是個男性,身著一身深灰色西裝,雙手雙腳被紅色的尼龍繩捆綁著,跪在江邊的泥灘上,只有頭部埋進了水裏。梁勳看不見屍體的臉部,但是可以從其灰白的髮色和頸部鬆弛的面板看出此人至少有五十歲。
這個年頭,男人身穿西服,要麼是推銷員,要麼就是有社會地位。死者的這身西裝質感看起來非常不錯,肯定不是什麼便宜貨,所以可以排除推銷員的可能,那麼就是一位需要著正裝工作的成功人士咯。
在屍體的邊上,一圈十根蠟燭擺出五角星形狀,一旁還有一片被燒黑的泥土。泥土表面還粘粘著一些發白的紙灰,梁勳蹲下來捻起一點紙灰看了看,上面有一層薄薄的金屬附著層,應該是有人在此燒了一堆紙錢。
從現場整體來看,整個場面十分詭異,很有種巫術祭祀的味道。
“沒見過吧?我也是頭一次。邪氣!”牛剛一臉厭惡地說到。即便是看慣了屍體,他還是不怎麼習慣眼前的這一幕。
梁勳沒有回答,此時他的腦海裏浮現的是昨晚夢境中的那個無臉男孩。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夢中的那個西裝男子也是被同樣的手法殺死的……
“目前看有可能是弄死以後背過來的,屍斑出現的位置不對,死亡時間大概是昨天夜裏。很細心弄的,一個指紋也沒有,DNA證物也沒有,啥都沒有。”牛剛撩起死者的衣服,露出身體一側,只見一片淡淡的紫紅色斑痕出現在死者身體的右側。
屍斑通常在人死後的二到四小時內出現,十二至十四小時發展到最高程度,在二十四到三十六小時固定下來。形成的原因是人死後血液迴圈停止,血管內的血液因為失去動力而沿著血管網墜積在屍體最低的部位。而眼前這具屍體有淡淡的屍斑出現在身體右側,說明死者曾經在死後較長的時間裏保持著側臥的姿態,已經有一部分血液在這裏停滯。
從這一點可以證明江邊並不是這起兇案的第一現場,僅僅只是棄屍的第二現場。如果屍體再晚一些被發現,屍斑將會完全轉移到目前的屍體低位,也就是頭部和小腿位置,那時候就不太好判斷了。
隨後牛剛又從挎包裡拿出一把鑷子,挑開屍體腰部的一個傷口,“腰子少了一個,附近沒找到,應該是拿走了,夠狠。”
梁勳見狀趕緊拿出自己的手機拍了幾張現場照片,同時問到,“拍照了嗎?”
“都弄完了,找他們要。”牛剛又一次指了指旁邊的警察。
眼見梁勳看得差不多了,他衝着旁邊的警察們招招手,“我翻過來了啊,來幫我一下。”
於是眾人都靠上來,合力把屍體翻過來。
這一瞬間,一張猙獰的面孔出現在眾人眼前,充斥著恐懼與絕望。
這是,夢中的那張臉!
梁勳下意識的退了一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