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槍聲
梁勳從小就是暴脾氣,像個火藥桶,特別容易炸。也正是因為如此,黃鐸和梁茵才故意瞞了他十五年,生怕他知道真相之後會拼命。這會兒黃鐸爲了說服他接受自己的復仇計劃,不惜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撥他的怒火。
現在梁勳終於失去了理智,黃鐸反而成了最著急的那個。他隱忍十五年,為的就是今天的復仇。在明知道修成璞已經身患絕症命不久矣的情況下,黃鐸依然沒有放下仇恨,依然要堅持親手終結這個罪該萬死的畜生。拋開不希望養子沾染罪惡的心願,在這種前提下,黃鐸說什麼也不能讓梁勳動手。
於是他急忙上前,一手拽住梁勳的胳膊,一手握住了還在緩緩向前的刀刃。
鮮血順著他的手流淌下來,可是他卻沒有感覺到痛。生命中最大的傷痛已經在十五年前就品嚐過,從那時開始,再沒有什麼事情能讓他感覺到傷心和痛苦。從那時開始,他的心就已經死了,變得冷漠而麻木。僅有的一點點溫暖,還是來自於兩個同病相憐的孩子。
黃鐸握刀的動作和梁勳記憶中的某個畫面出現了重合——十五年前的那個晚上,修成璞也曾經做過同樣的舉動。當年的少年梁勳,握著刀是爲了給自己壯膽,即便面對修成璞那樣臭名昭著的惡人,單純的他也從未動過傷人的念頭。現在的梁勳,固然怒火中燒,但是潛意識中還有一絲清明的理智在阻止著他鑄下大錯。
他始終是殤溪村外清江邊那個單純善良的孩子,初心未變。
看到黃鐸握著刀刃留著血的手,梁勳停止了向前的步伐,回頭看著養父的臉。那張曾經一直顯得慈祥而睿智的臉,此刻扭曲猙獰,比十五年前的修成璞似乎還要可怕一些。這種感覺讓梁勳瞬間恢復了冷靜。
就在這時,姐姐梁茵也追了上來,抱著梁勳的胳膊,力圖阻止他犯錯。
黃鐸神情冷漠地把手術刀從梁勳的手中抽了出來,鄭重地說到,“他是我的……”
眼前的面孔雖然已經變得有些陌生,但是梁勳的眼中浮現出養父十五年來對自己的照顧與呵護,那種從未在梁大賴身上獲得的父愛讓他無法割捨。他試圖挽回這個在他心目中一直以正直高大的形象存在著的男人,“老黃,你自首吧!”
然而黃鐸的回答卻是如此的冰冷,“走,當我沒救過你。”
說完,黃鐸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走向修成璞,準備繼續最終的復仇計劃。他已經隱忍了十五年,準備了十五年,今天必須為整件事畫上一個句號。到了這個時候,沒有人可以阻止他的復仇,哪怕出了點意外。
黃鐸並不擔心自己報仇之後會受到法律的制裁。對他來說,報仇是排在第一位的,為此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一開始的時候,他是擔心匆促出手會暴露自己的意圖,復仇行動一旦被修成璞或者警方發現,就會半途而廢,因此一忍再忍。只是在經過多年的忍耐和籌劃之後,他發現自己有機會報仇之後全身而退,才制定了現在這個“完美”的計劃。
梁勳的記憶恢復了,計劃已經不再完美。那又如何?
已經沒有回頭的可能,那就不計代價地進行到底!
他脫掉外套,露出貼身的手術服,舉起手術刀,對準了修成璞的胸口,計算著要從什麼角度入手,才能乾淨利落地剖開這個傢伙的胸腔,看看裡頭那顆黑心。
對,要快,要準,要讓修成璞活生生地體驗被人開膛破肚的痛苦,讓他感受一下自己失去摯愛的那種撕心裂肺的痛……
就在黃鐸儀式感滿滿地做著最後的準備時,咔嚓一聲,原本銬在他左手腕上的手銬另一頭掛在了梁勳的右手腕上。養父子倆成了彼此的羈絆。
沒想到梁勳居然會做到這一步,黃鐸頓時愣住了。
十五年前他收養這兩個孩子的時候,從來也沒想過要他們代替已故的女兒為自己養老送終。如果非要說有什麼心願的話,也就只有讓梁茵配合自己進行復仇。而對於梁勳,他真的是不求回報,完全是出於一片好意。
然而不求回報不等於能夠容忍恩將仇報,至少大部分人沒有這麼寬容,更不用說黃鐸這十五年來其實一直被仇恨的負面情緒腐蝕著靈魂。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是犯罪,但又視復仇為理所當然;他知道梁勳身為刑警應該維護法律,但卻不認同法律應該去保護修成璞這樣的惡人。
說實話,梁勳已經非常剋制非常寬容了,阻止養父復仇,他內心裏也有強烈的愧疚,覺得自己辜負了十多年的養育之恩。換做眼前是一個不相干的犯罪嫌疑人,敢拒捕襲警,他早就開槍了。他也想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黃鐸算了,但是對於法律的信仰和忠誠讓他做不出這種違背良知的選擇。
只可惜被仇恨偏頗了是非觀的黃鐸並不認同梁勳的堅持,他的行為在養父的眼中成了赤*裸裸的被判。黃鐸的眼神漸漸由失望變成了憤怒,仇恨徹底吞噬了僅存的理智,眼神冰冷地盯著梁勳說到,“誰攔著我,誰死!”
在梁勳還沒反應過來之前,黃鐸動手了,連續幾拳重重地擊打在養子的頭部。
這兩人都是正常的右勢。梁勳的右手與黃鐸的左手銬在了一起,等於他是在用自己不習慣的左手在對抗對方的慣用手。加之黃鐸爲了保持身體狀態而堅持每天健身,本就比大部分年輕人還要健壯有力。如此一來,梁勳從一開始就落在了下風,頭部連續捱了幾拳,暈乎乎地逐漸失去了反抗能力。
一旁的梁茵見情況不對,趕緊上來勸阻,卻被失去理智的黃鐸重重地推倒在地。
短短的幾秒鐘時間,黃鐸以一己之力制服了姐弟倆,趁著身體狀況不佳的梁勳陷入昏迷,趕緊拖著養子向修成璞走了過去。
修成璞一臉惶恐,手腳並用地坐在地上向後掙扎,卻無法甩開對方。
此時現場已經一片狼藉,梁勳的到來使得古塔外的空地上多了很多痕跡,黃鐸再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製造修成璞自殺的假象已經沒有可能。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只願報仇!
黃鐸先是狠狠一刀刺入修成璞大腿,讓他失去行動力,然後不緊不慢地拔出手術刀,慢慢地插進修成璞的胸膛。身為外科醫生,他下刀很有分寸,避開了內臟器官和大動脈,力求讓修成璞多感受一下痛苦和死亡的恐懼,不願讓其過早解脫。
頃刻之間連續捱了兩刀,雖然都沒有帶來致命的傷害,但是修成璞已經徹底被恐懼所奴役,像一個受了驚嚇的女人一樣發出了淒厲的尖叫,就像曾經被他手下毆打折磨的那些村民一樣。本質上,他並不比誰強大,只是一直沒有遇到真正的狠人而已。
修成璞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很快喚醒了梁勳。
剛剛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梁勳這會兒還沒有多少清晰的判斷能力,只是憑藉身為警察的職業本能,在聽到修成璞的慘叫時,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從身後勒住了施暴者的脖子,拼命往後拉。
突然遭受來自身後的“偷襲”,健壯的黃鐸終於失去了優勢,在新的一輪對抗中落在了下風,在梁勳近乎本能的警用格鬥術攻擊中連連後退,最終跌倒在地。但是在這個過程中,他的反擊還是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情況——梁勳的槍掉了。
在鬼門關前繞了一圈的修成璞瑟縮在兩個人的腳底下,看著這對養父子“自相殘殺”,同時意識到自己的傷勢並不嚴重,就在一旁暗自竊喜。這時候發現梁勳的配槍掉落在自己的身邊,不由得動了些歪念頭,嘗試著要去撿槍。
他的手腳雖然被捆綁著,但是其實綁得並不緊,如果使勁掙扎的話,花點時間是可以掙脫的。
這並不是黃鐸的疏忽或者不懂得捆綁,恰恰是有意為之。雖然不是法醫,但他身為外科醫生,對於法醫解剖以及屍檢都有一定的瞭解,出於偽裝現場的考慮,爲了避免在修成璞的手腳上留下捆綁的痕跡,特意綁得比較鬆。反正之前他時刻盯著,修成璞也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什麼花樣。
但是現在就不同了,黃鐸正在和梁勳扭打,注意力沒法繼續放在修成璞身上,終於給了他可乘之機。狠命地掙扎了幾下之後,他如願以償地抽出了一隻手,向地上抓去。
槍落在了修成璞的手中,他立刻又恢復了小人得志的猖狂面孔,衝着已經休戰的養父子倆猥瑣地笑著,並且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此時梁勳成功制服了黃鐸,正喘著氣,聽到背後傳來的動靜,駭然地發現修成璞已經奪回了場面上的主導權。
只是修成璞得意的時間並不長,他突然發現自己扣不動扳機,想要反殺這對養父子的美夢破滅。
梁勳雖然之前曾經拿槍指著黃鐸,但從未有過開槍的打算,保險也一直沒有開啟,這份心意最終導致修成璞白高興一場。見對方還沒意識到問題所在,梁勳立刻飛起一腳踢在修成璞的手腕上,乾淨利落地踢掉了手槍。
然而槍並沒有被踢遠,而是落在了黃鐸的身旁。黃鐸本已經情緒失控,在見到修成璞舉槍想要射擊之後,內心一直堅守的最後一條底線也隨之被掙斷。爲了復仇,他已經不惜一切代價。
搶在梁勳之前,黃鐸撿起了槍。吸取了修成璞沒能成功開槍的教訓,他迅速開啟保險,對著身前連開了兩槍。
在黃鐸開槍的方向上,有他恨不得挫骨揚灰的修成璞,但是在修成璞和他之間,還有一個梁勳。開槍的瞬間,他已經徹底淪為被仇恨驅使的惡魔,已經不再以父親的心態去設身處地為梁勳的安危考慮,心裏和眼中留下的只有仇恨……
槍聲撕碎了寧靜的夜空,就連籠罩了整個華南地區的熱帶低壓也壓制不住黃鐸滔天的仇恨火焰。
第一槍,子彈擦著梁勳的肩膀而過。梁勳下意識地閃躲著。在他身邊不遠處,被黃鐸推倒在地梁茵迅速起身。
第二槍,受後坐力的影響打高了,子彈拖曳著火光穿過黑夜,沒入林間。梁勳向黃鐸撲來,而梁茵則撲向了弟弟。
黃鐸壓低了槍口,開了第三槍……
梁勳和梁茵同時倒下,血泊在他們的身下逐漸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