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檢查
從三峽回來,已經是五天之後。相比於被有意識地限制了傳播的連環殺人案,這座古老的小城正在經歷的日新月異的變革給人們帶來的衝擊還要更大一些。
萬慶起訴梁勳暴力執法的案子已經完成了初步的蒐證,不日就會開庭審理。而他曾經居住的那棟破舊小樓,也終於被挖掘機推倒,用不了多久,一片嶄新的商業區就會從那片廢墟里拔地而起,為這座城市增添一處新的地標。除了這些宏觀上的變化之外,這個城市的內在也在不斷地發展和充實。
十五年前,梁勳頭部受傷時,梁茵著揹他來到市第一人民醫院救治。當時條件有限,黃鐸只能透過計算機X射線斷層掃描來檢查他的腦內損傷狀況,也就是俗稱的CT。但是CT對於顱神經受損這類疾病的檢測能力並不強,更擅長的是對於腫瘤或者軟組織的顯像。當時的CT檢查顯示梁勳的大腦並沒有受到明顯的傷害,也就是顱骨輕微骨裂而已。而事實上他卻模糊了一段記憶,要說大腦沒有收到傷害是不可能的。
十五年過去,醫院放射科已經引進了核磁共振成像技術MRI,對於腦神經方面的診察能力大大加強了。於是在姐姐的勸說下,梁勳來到了市第一人民醫院找黃鐸進行檢查。
對於梁勳的突然出現,黃鐸有些詫異,“稀客啊!你怎麼突然會想要來找我?”
“五天沒見,想你了不行嗎?”梁勳拉開椅子在養父面前坐下。
“得了,你只會想你姐。少跟我貧嘴。說吧,到底什麼事?”黃鐸顯然不吃他這套。
梁勳壓低了聲音,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還記得十五年前我摔破頭的事嗎?我懷疑當年受傷之後留下後遺症,最近老是做怪夢。”
“當然記得,當時就是我接診的。應該沒那麼嚴重吧?”黃鐸有些難以置信地盯著他看,以他顱腦專家的學識和見聞,少有聽說後遺症延遲了整整十五年才爆發的。
人的大腦是世界上最精密的東西,神經元細胞一旦損壞或者死亡,就會形成不可逆的傷害,而神經纖維細胞則可以修復或再生。如果說梁勳的噩夢是神經元細胞受損所致,那麼這種情況應該持續十五年纔對,不至於現在纔出現,除非他近期又受到新的傷害。
但是自從生父去世,黃鐸收養了姐弟倆之後,梁勳的生活不敢說非常幸福,至少也算過得比較不錯的,來自父親的打罵成為童年時期的回憶,也不用再勤工儉學為自己賺學費。這樣的情況下,他還能受到什麼傷害?
難道真是因為十五年前?
說起來,這奇怪的一家三口,緣分正是始於十五年前的那一場變故。哪怕歲月如梭,不停地飛織出五千多個日日夜夜,當年的記憶在他們的腦海裏依舊深刻。那一年,不止是龍鳳胎姐弟倆失去了父親,黃鐸也在一場車禍中失去了妻女。兩個破碎的家庭重組,風風雨雨一起走過這十五年。
因而每次提到十五年前,爺倆都會沉默好一會兒,唏噓不已。
“如果你真的不放心,那就做一次核磁共振。”黃鐸打定主意,便帶著他去了一趟放射科。
醫院核磁檢查室裏,梁勳交出鑰匙和手機這些金屬物件,換上全套的檢查服。
放射科醫生再次向他確認,“身上有金屬嵌入物沒有?”
梁勳聞言看了看手腕上姐姐送的玉雙環同生結,“這個是玉的,可以嗎?”
醫生看了一眼同生結,又看了一眼黃鐸,“一般是不讓戴的,不過這個沒什麼問題。”
這算是徇私了,梁勳笑了笑。不過若說徇私,他今天不但沒有掛號,還插隊檢查,不然要預約核磁共振,至少要提前一週來排隊。這都是老黃的面子。不過比起黃鐸這十多年來的照顧,這點小事都不算什麼了。
做完核磁共振,黃鐸一直在檢查室外等到梁勳換完衣服出來,纔開口說到,“片子一時還出不來。先回去吧!明天來,我給你看看。疼不疼?要不要止痛片?你還有什麼症狀?”
雖然從未父子相稱,但是黃鐸對於梁勳姐弟倆的關愛是由衷的,從一言一行都可以看得出。
梁勳搖搖頭,“不疼,總是做夢,很怪的夢……”
說完他看了看錶,已經五點多了,於是又問到,“你不回啊?”
黃鐸似乎是在思考梁勳大腦裡可能存在的問題,沉默了好一會兒纔開口,“明天看看片子再說吧。我加班,健身完回去。”
梁勳“哦”了一聲,轉身就準備離開。
黃鐸在他背後問到,“你要不跟我在食堂吃點?”
梁勳不會做飯,姐姐又已經回了教堂宿舍,他一個人回家沒飯吃,本待答應下來,可是心裏卻牽掛著和自己噩夢密切相關的連環殺人案,便擺擺手說到,“不了。”
走出醫院綜合大樓,他掏出手機,撥通了牛剛的電話,“喂,快下班了,晚上我請你吃飯。”
法醫中心解剖室裏,牛剛答應了梁勳的邀請之後,掛掉電話。
而在解剖室的門口,程隊長也正在通話中,“所有片區都接到通知了,今晚全加班。任何風吹草動直接進我這邊熱線!您放心,王局,我們儘快破案……”
打完電話,回到解剖室裏,兩人對著房間中央的三具屍體繼續討論。
在這個陰氣森森的房間裡,頭頂的燈光慘白,照射著下方解剖臺上被凍得發白的屍體。這具屍體是小鬍子的,此時鬍子上凝了一層白霜。在一旁的兩架推車上,白布下面則蓋著另外兩具屍體。三具屍體的側下方,隱約可見縹緲的白色冷氣。
房間本就陰森,屍體上散發出的寒氣更是凍得人直打哆嗦。即便是見慣了屍體的兩人,在這種場合下,依然覺得手腳有些冰涼。
牛剛重新戴上手套,指著小鬍子的腹部,“刀傷不是專業手術用的,取出的內臟很可能有破損,另外兩個也一樣,可以排除器官買賣。”
程隊長盯著刀口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問到,“那你覺得是什麼?”
牛剛愣了一下,沒有馬上做出回答。事實上他是有想法的,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因為這東西說起來玄乎,實則有些可笑。
“我覺得也可能是……巫術之類的……”上週的會議上,梁勳曾經表達過類似的想法,事後牛剛也去查了一些資料,果然有些發現。“我網上見國外有,什麼養鬼續命之類的,說得玄乎得很。但是當然了,這肯定沒用,這人都白死,愚昧啊!真是……”
程隊長聞言打斷了他,“你不要和梁勳說啊。”說罷急匆匆地轉身出門。
“哦。”牛剛點點頭表示明白,看來程隊剛纔也注意到了打電話給自己的是梁勳。只是他不太明白這事為什麼不能告訴梁勳,那傢伙可是刑警隊裡的骨幹。牛剛沒機會問明原因,只能納悶地看著程隊匆匆離去的背影,又回頭看了一眼屍體。
牆上的時鐘已經指向六點,形成一條直線的時針和分針就像一柄高懸的達摩克里斯之劍。
牛剛蓋好小鬍子的屍體,然後把三具屍體推回冷各自的櫃裏儲存好,又整理好解剖臺,做好清潔和消毒工作,這才下班離開。
生命的脆弱與短暫,身為法醫,牛剛比一般人感觸要深刻得多。不管這些人生前做過什麼,是什麼地位,死後佔據的只是這不到一個立方的冷櫃。再過些天,火化之後,更是隻剩下一個骨灰盒大小。
七點,梁勳獨自坐在法醫中心附近的一家排擋小飯館的桌子前喝著啤酒,桌上的火鍋熱氣騰騰。牛剛走進來坐下,看了他一眼,拿起筷子就吃。
“這麼晚!”看著對方狼吞虎嚥的樣子,梁勳問到。
牛剛往嘴裏塞了一片羊肉,含糊不清地說到,“案子這麼大,全都在加班。你怎麼會沒事啊?”
對於被停職的事情,梁勳不願多提,只能含糊其辭道,“請假了。”
牛剛露出瞭然的壞笑,“嘿嘿……”
“查的怎麼樣?屍檢出來沒有?有沒有線索?指紋?DNA?監控有沒有?”爲了把焦點轉移,梁勳丟擲一連串的問題來。
“等會兒……”要想回答這些問題可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牛剛擺擺手,大口吃起來。
梁勳催促到,“快點,快點。”同時幫他往鍋裡倒了一盤羊肉進去。
過了好一會兒,牛剛把嘴裏的食物不緊不慢的嚥了,這才心滿意足地答到,“沒有。沒有那麼快,三個一起查,需要時間。”
“還會有人死……今晚可能就有人死!”不知為何,梁勳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這句如同預言一樣的話也隨之脫口而出。
牛剛聞言看了他一眼,“你最近怎麼回事?中邪了一樣,去廟裏拜拜吧。”
梁勳安靜下來,臉上的表情不停變換,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又一次開口,“說不好……我覺得這事跟我有關係。”
聽到如此震撼的訊息,牛剛瞪大了眼睛問到,“什麼意思?”
梁勳露出回憶的神色,眼神變得恍惚,“那後兩個我好像見過,但是怎麼也記不起來了。我夢見了……就昨晚。”
眼見他不像是在開玩笑,牛剛這才放下手裏的筷子,認真地看著他,又向周圍看了一圈,然後神神秘秘的湊過來,“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