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接二連三
舊城區有一條昏暗的小街,沿街是一排汽修汽配店面。不同於白日裏車來車往的喧鬧,這條街到了夜晚則盡顯淒涼。
隨著時代的進步,車輛作為代步工具,已經漸漸不再具備奢侈品的屬性,成了平民百姓也能買得起的大件。車子多了,對於汽修汽配的需求自然也隨之增多,這樣的店鋪自然如雨後春筍般一簇一簇地從城市的各個角落裏生長出來。
最初來說,汽修是一門賺錢的生意,小鬍子憑著年輕時候學的手藝以及來自某人的一筆投資,十年前在這條街上開了汽修店。然而十年之間,隨著城市車輛的暴增,汽修行業的從業者也越來越多。而擁堵的道路顯然還沒做好容納那麼多車輛的準備,於是越來越多的車主選擇把車子停在車位上養蚊子,而不是在上下班車流高峰中添堵。
這樣一來,汽修行業的供求關係不知不覺中從賣方市場轉爲了買方市場,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爲了應對這種行業競爭的壓力,別無所長的小鬍子不得不延長自己汽修店的營業時間,以便多賺點錢貼補各種費用。
夜已經深了,小街裡的其他店鋪早已打烊,只剩下小鬍子一個人還在苦苦支撐。眼睛雖然盯著高掛在牆上的電視,他的思緒卻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段荒誕卻又恣意的青春……
電視裡播放的是生活倫理劇,大結局自然是好人大團圓,壞人惡有惡報。看著這一幕,小鬍子自嘲地笑了笑,隨即看了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他知道今天怕是不會再有更多的生意,悻悻地關掉店裏的燈光,拉下卷閘門。
小鬍子就住在店鋪後面的某一棟居民樓裡,和逐漸沒落的汽修汽配一條街一樣,這些老舊居民樓此刻也顯得有些蕭瑟,昏黃的路燈只能照亮燈杆下的方寸之地,稍遠一點就顯得力不從心。
他一邊往家走,一邊哀嘆著自己不著調的人生,同時感覺背後似乎有些奇異的響動,自己的腳步聲似乎帶著點異樣的迴音。於是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卻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除了路燈之下,遠處盡是一片黑暗。
小鬍子搖了搖頭,快步走進樓道,一層一層地向上爬去。樓道里的聲控燈也隨之一層一層地亮起又熄滅,如同人生的歷程,看不清前路,憶不起來路,更多時候,渾渾噩噩的我們真正注重的只是眼下。
就在小鬍子看不到的樓下*陰影之中,一個跛腳的男人站在那裏,抬起頭看著他的背影。
不一會兒,小鬍子回到了家中。而在他的家門口,樓道燈又一次亮起,那個跛腳的男人穿著黑色的雨衣站在那裏……
梁勳又做夢了。
夢中莫扎特的K457奏鳴曲悠揚,清江畫廊大壩後面是美不勝收的江景,群山疊嶂陽光明媚,殤溪村就藏在這片美景之中,只能透過裊裊炊煙得窺一斑。穿白色裙子的梁茵帶著耳機,跟著樂曲哼唱著,白嫩的肌膚在陽光的照射下彷彿凝滯般透明,烏黑的秀髮在微風中飄擺。
這一幕是十五歲那年最美的姐姐。
然而這些美好的回憶只是一閃而逝,下一個瞬間,伴隨著一聲尖叫,鋼琴曲開始走音,一腳踩空的梁勳從高高的壩牆上載倒下去,一頭扎向土地。
如果沒有記錯,梁茵說他那天從壩牆上掉了下去。只是他怎麼也記不得了,此刻卻在夢中重拾。
光影閃爍之間,黑夜降臨。
在大壩後面的麥田裏,似曾相識的無臉男孩將一男子的頭狠狠的按在泥土裏。這個男子有一顆非常醒目的大光頭,手臂上也佈滿了可怖的刺青,一看就不像是個好人。只是貌似兇狠的光頭男此刻卻脆弱得像個秋後的螞蚱,手腳無力地掙扎著,胡亂地撥動著麥田裏的浮土,一切無濟於事。
不一會兒,光頭男停止了掙扎,跪伏在田壟上,姿勢和江灘上的陳律師如出一轍。無臉男孩抓起一捧泥土,仰面朝天,指縫間泥土散落。光頭男身邊一圈五星狀排布的蠟燭燃起,一張燃燒的神符化作灰燼飄向天空。
這一幕讓梁勳的整個身體都哆嗦起來。作為旁觀者的他想要做點什麼,卻發現自己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還在壩牆下面的泥土裏躺著。
畫面在此時再變,從清江畫廊大壩來到了殤溪村外的樹林裡。
在深夜幽暗的樹林裡,一個小鬍子男人被紅繩困住四肢,捆綁的方式又一次與江灘棄屍出現了重合,讓人無法不將兩者聯絡在一起。
還是那個無臉男孩,抱著一根粗大的樹幹,狠狠地朝著小鬍子的胸口穿刺過去……
行兇之後,無臉男孩開始大聲地咆哮,叫聲痛苦而恐怖,彷彿他纔是受害者一樣。
看到這一幕,梁勳一個哆嗦,終於感受到了自己的身體,猛地坐了起來。可是眼前哪有什麼小樹林和無臉男孩,更沒有之前看到的受害者屍體,有的只是自己熟悉的臥室。
他驚恐地開啟床頭燈,仔細打量自己的雙手,試圖在上面發現泥土或者血跡。然而什麼都沒有,乾乾淨淨,指尖還能聞到熟悉的沐浴乳味道。不自信的他起身跑進洗手間,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臉色蒼白,顯然是受了不小的驚嚇。這一幕如果落在警隊同事們的眼中,結合早上江灘上的恐慌,恐怕又會惹來一陣嘲笑。
用冷水洗了一把臉,他終於從噩夢中完全清醒,也慢慢地平復了驚恐的情緒。
回到臥室之後,看了一眼手機,時間顯示凌晨四點。也許是之前的夢境讓梁勳太過緊張,消耗了不少體力,這會兒他感覺到了餓,於是下樓來到飯廳。餐桌上擺著一顆蘋果,他隨手抓起來,狠狠地啃了幾口,發泄內心的壓抑。
這會兒他已經睡意全無,也不願意再次入睡。連續兩晚的噩夢讓他對睡眠產生了陰影,尤其是昨晚的噩夢居然在現實中還原了,更是讓此刻的他充滿了忐忑。
於是梁勳乾脆在沙發上坐下,一邊發呆,一邊啃蘋果。腦子裏翻滾著兩場噩夢的畫面,心裏頭想著天亮之後是否又會在某處發現兩具新的受害者屍體。
就在這時候,客廳的大門突然傳來咔塔一聲,似乎是門鎖的聲響。
他緊張地站起身,走了過去,可是並沒有人。開啟門又出去看了一圈,仍然沒有人。
梁勳自嘲地笑了笑,是自己疑神疑鬼了。
回到屋裏,他想了想,輕手輕腳地來到黃鐸的臥室門口,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看了一眼。
這位中年醫生睡得正熟,顯然梁勳的夢影響不到他。
說起來,梁勳與黃鐸認識十五年了。十五年前黃鐸收養了喪父的龍鳳胎姐弟倆,這十五年來雙方的關係亦父亦友,給了他倆良好的家庭環境,供他們完成學業,走上工作崗位。
秉著幼年時的夢想,梁勳成爲了打擊犯罪的人民警察,樂在其中。而喜愛音樂的梁茵雖然沒能在音樂的道路上走得更遠,卻也學會了彈琴,在教堂唱詩班裏當了琴師。
如果不是黃鐸,姐弟倆不可能有今天,也許還在殤溪村裏種果樹,成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村夫村婦。雖然從來沒有開口叫一聲父親,但是梁勳對於養父的感情卻是遠勝於親生父親的。
看到對方睡得安詳,他的內心也變得安寧了一些。
這會兒距離上班時間還有幾個鐘頭之久,梁勳也不可能因為一個噩夢就一大早跑去警隊等待報警訊息。於是他返回自己的臥室,開啟電腦,對照著手機裡拍攝的江灘棄屍案現場照片,開始查閱民間巫術的資料。
然而這種宣揚封建迷信的東西自有負責網路安全的同行加以管控,他又不懂得翻牆這種技術活,最終一無所獲。
曙光漸漸亮起,睡眠不足又極度緊張的梁勳兩眼佈滿了血絲,神經質地看了看虛掩的房門,看了看房間四周牆壁上的一幅幅拼圖畫,目光最終停留在了自己的雙手上。
這雙手消瘦有力,此刻卻微微顫抖,暴露了雙手主人內心的煎熬與焦躁。
他有種強烈的預感,剛剛的那個夢境很有可能再次在現實中重現。如果真是如此,只能說明一件事,這兩起案子和他一定存在某種必然的聯絡。
梁勳不是什麼通靈人士,哪怕小時候曾經不小心摔過頭,在漫長的十五年時間裏,這樣的事情也不曾發生過。既然不能用靈異來解釋,那麼根據洛卡德交換原理——“凡走過必留下痕跡”,他的夢,就是這兩起案子兇手留下的痕跡。
只是這痕跡,為何會留在了他的夢裏?
細思極恐!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光大亮,他迫不及待地開車來到警隊,成了今天第一個上班的刑警,比總是孜孜不倦的程隊來的還早。而這份難得的勤快,很快就有了回報,只是這回報並不是他所期待的。如果可以,他寧願沒有。
110指揮中心一大早接到報警電話,清江畫廊大壩附近有人發現了兩具屍體,現場已經被當地派出所控制,責成刑偵大隊派人接手現場勘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