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分道揚鑣
應慕於呆呆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臂膊,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叫做遲鬱且如他那般的人了。
可赤湖也消失了,他一時之間突然不知道是該哭該笑了。
曾經的一幕幕在腦中閃過,露出些許端倪來。
那日在竹林中第一次見遲鬱,那隻妖怪跪在他身前。在永安那家人被蛤蟆精附身的時候,蛤蟆精口中的“王”。一個家中經商,卻已捉妖為樂的除妖師。這實在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可應慕於把他當作朋友,未能注意這些細節。
他是赤湖,是作惡多端,是人命如草芥的妖物。他接近應慕於和莫辭,不過是爲了設局除掉他的競爭對手。
可他也是遲鬱,那個屢屢給予他幫助,最後不惜以命相救的遲鬱。
應慕於雙手捂住腦袋,他的思緒頗為混亂。他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心裏很不好受。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莫辭漸漸醒轉過來,他睜眼看著洞頂,迅速翻身站起,直到注意到身旁的應慕於才放下心來。
應慕於蹲坐在地上,抱頭一動不動。莫辭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應慕於緩緩抬頭,眼中蒙著霧氣,緊緊抓住了莫辭的手。
“木頭,木頭,遲鬱沒了。”
應慕於像是大夢初醒,驚慌道。
“別急,跟我說遲鬱怎麼了。”莫辭回握道。
“他死了,爲了救我死了。”應慕於望著地上的遲鬱的妖丹緩緩道。
莫辭面色一白,若不是他無緣無故昏倒,又怎會讓他二人陷入如此危險的境地。
“怪我,沒能照應你們,也間接害了他的性命。”
莫辭斂眸,眼眶微微紅了。
“可遲鬱就是妖王赤湖,他蟄伏在我們身邊,只是爲了除掉他的競爭對手巨蟒刺離。”
莫辭一時之間忘了該如何言語,無惡不作的妖王,也許當初懸崖邊救他也是懷有別種意圖。可他爲了救應慕於就這麼死了,這中間也有他莫辭的一分因果。
是好是壞已無從定論,莫辭俯身撿起妖丹放入應慕於手裏:“他即是為你而死,這妖丹自然應該由你妥善保管。”
應慕於把妖丹妥帖放入懷中,莫辭幫他把地上散落的法器書籍放回了背囊裡,背在了背上。
莫辭把他扶起,二人點著蠟燭,朝洞外走去,邊走邊撿拾之前打鬥留下的妖丹,一路無話。
二人站在山洞前,一起轉身回看,那裏瞬間化爲了幻影,面前的依舊是一座荒草叢生的亂葬崗。
“我該怎麼看待他呢。”
應慕於唇上無半分血色,少了幾分平日裏的吊兒郎當,面容深沉。
“既然如此難以置信,你就當做赤湖只是赤湖,遲鬱也只是遲鬱,二人毫無關聯。”
應慕於盯了他許久,點了點頭。應慕於朝城中走去,卻發現莫辭並未跟過來。
“走啊,木頭。”應慕於回頭喚道。
風吹亂了應慕於的發,讓他看著多了幾分頹廢。
莫辭握緊了拳,心中縱有萬般不捨,卻未向他靠近一步。
“應慕於,我們分道揚鑣吧。”莫辭淡淡道。
“為什麼?這捉妖最後期限已近,你我二人可結伴一同回燕北啊。”應慕於驚訝道。
莫辭心中好似萬蟻噬心,可最近他昏倒的次數越來越頻繁,留下只會成為應慕於的累贅。
“不了,我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辭了。”莫辭低頭拒絕道,不忍再看。
“那……好吧。”
應慕於看著莫辭朝他走過來,將背囊和銅錢劍交到了自己手中,莫辭轉身就要離開,卻又猝不及防一個回身將他緊緊抱住了。
“保重。”莫辭在他耳邊低聲道。
應慕於心中百感交集,莫辭說罷將自己的長劍朝天一擲唸了個咒,飛身上劍,瞬間離開了此地,在應慕於眼中變成了一個豆大的黑點。
應慕於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看不到他的蹤影,不知怎的心裏有點冷得慌,他裹緊了外袍。今早浩浩蕩蕩的三人行,眨眼物是人非,只剩下他一人。
應慕於回到之前的客棧,因為出了命案,已經被衙門派人重重把守住了,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他只好另外找了一間小客棧安頓下來。他食不知味的吃完晚飯,徑直回了房間。
他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圓月,中秋那日的月亮也是如此,不過比現在更為美好、明亮。那日的莫辭攬在他腰間的手十分溫熱,就在那天蘇三同陸鹹表了白,他救了那隻名叫赤湖的小狐狸。
他搞不懂遲鬱算是背叛還是重情重義,搞不懂莫辭為何突然提出要離開自己,他同以前一樣又成了孤家寡人,這些昔日好友一個個離他而去。
可應慕於從來就不是一個緊抓著過去不放的人,再壞,也只是回到最初而已。可他也明白,有些烙印將一輩子揮之不去。
街市上熱鬧非凡,人聲十分嘈雜。一個虎背熊腰,面相兇悍的婦人,正忙著揉麪作餅。
“大姐,你這燒餅怎麼賣?”有人問道。
“一個一文錢。”婦人並未抬頭,答道。
“那啥,我買多些您看能便宜點不。”
“小本生意,恕不還價。”
她這生意,除了材料費根本賺不了多少,就是賺點工錢,婦人抬頭不耐煩的看了眼問話之人。
那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穿著深灰色的袍子,背上斜揹着把銅錢劍。因為天氣冷的緣故,他用圍巾掩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一對漆黑靈動的眸子。
“嚯,大姐你可真是沉魚落雁之姿,我來這建林城如此之久,第一次見到你這樣標緻的人物。”
年輕人拉下面上的遮擋衝她笑笑,露出兩個討喜的笑渦。
“去去去,年紀輕輕,慣會油嘴滑舌的。看在今日老孃心情好的份上,你買五個我再送你一個便是。”婦人說道。
“得嘞,勞煩您給我拿個二十文錢的。”年輕人說道。
婦人拿了油紙,包了二十四個燒餅,鼓鼓囊囊一大包。
年輕人掏出錢袋數了二十文錢交給她,低聲道了謝,接過燒餅走了。
這年輕人正是應慕於,如今他身上盤纏所剩無幾,要想趕回燕北就只能靠啃乾糧度日了。
他外袍掀開,把燒餅抱在懷裏。剛出爐不久的燒餅,散發著熱氣,烤得他整個人都暖洋洋的。他舒服的長吁了口氣,這建林的冬天可真冷啊。
去燕北得一路北上,天氣也越來越嚴寒,應慕於沒那麼多錢住店,有時候只能在樹上*將就著過夜。燃燒自身靈力維持體溫,纔不至於被凍死在這冰天雪地裏。
應慕於緊趕慢趕了幾天,這纔到了渝州,天上下起了鵝毛大雪,所幸他在城郊發現了一座破廟,於是搓了搓被凍得通紅的手,推門進去。
應慕於進去後,趕緊關上了門。這廟裏的神像因長久無人供奉,已經結滿了蜘蛛網。廟裏的房頂正中缺了許多瓦片,可真是外面下大雪,裡面下小雪。值得慶幸的是屋內的大部分地方還算乾燥,鋪著乾的稻草。
應慕於一天風餐露宿,十分疲憊,把身上的背囊和燒餅放在一旁,倒在稻草上,拉了點稻草隨意蓋在身上,閉眼準備好好休息,突然聽到神像後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難道這神像見他太過可憐顯靈了不成,他睜開眼坐起,環視四周,又毫無發現。可當他一倒下,那聲音又再度響了起來,而且離他越來越近。
應慕於一個鯉魚打挺站起,發現一個四五歲左右的小孩兒,頭上紮了個沖天辮兒,正趴在地上,嘴裏叼著他的一大袋燒餅。應慕於拎住他的後領將他提溜起來。
“唔……”
神像後面傳來兩個軟糯的驚歎聲。
應慕於放下手中的小孩兒,空翻至神像身後,發現那神像後面並排趴著兩個小孩兒,兩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直盯著他。應慕於疑惑的看了眼剛纔偷他燒餅的小孩兒,已經開啟了紙包,手裏拿著燒餅正在努力往嘴裏塞。
應慕於有些傻眼了——這三隻竟然長得一模一樣,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他們身上都有淡淡的妖氣,因為妖齡不大才被應慕於給忽略了。
這三個小孩兒全然不顧應慕於的反應,團坐在一起興高采烈的啃著他的燒餅。
“喂,小屁孩兒,這是我的燒餅。”
應慕於走過去蹲在他們身邊,挨個兒輕輕彈他們的腦嘣兒,淡淡道。
三個小傢伙微微愣住了,隨後動作一致的把手裏剩下的燒餅盡數塞進了嘴裏,腮幫子鼓得像個倉鼠。
“誒——慢點兒吃,別給噎著。”
應慕於看了有點慌,他趕緊掏出背囊裡的水囊遞了過去,讓他們喝點水順下去。
三小隻吃完,又眼巴巴看著他,應慕於把所有燒餅推到他們眼前,他們開始狼吞虎嚥起來。
“你們仨叫啥?”應慕於問道。
“大貓。”
“中貓。”
“小貓。”
“好傢伙,還是按著順序坐的。”應慕於打趣道。
“喵——”
三小隻訓練有素、奶聲奶氣的叫了聲,應慕於心頭一酥,原來是群小貓崽。
“你們父母呢?”應慕於問道。
“父母是啥?”
“能吃嗎?”
“好吃嗎?”
他們連續發出了靈魂拷問,應慕於一時愣住了,竟不知該如此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