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鬱拿著鑰匙進了屋，摸索著點了燈，莫辭亦步亦趨。

    遲鬱渾不在意，整理好床鋪，脫了外袍躺在了床上，留了半面床鋪。這幾天確實是有些累。他抬眼一看，莫辭還在窗邊杵著，覺得有些好笑。

    “怎麼，你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莫辭聞言轉頭看了他一眼，走過來吹熄了油燈，僵硬在他身旁躺下，但是離他遠遠的，小半個身子懸在外面，中間的床鋪空了一截。遲鬱無奈的笑笑，閉上眼睡了。

    遲鬱有些淺眠，半夜的時候，感覺身旁的人動了下，微微睜眼餘光瞟到莫辭翻了身，眼看就要從床邊掉下去。遲鬱眼疾手快的一把把他攬住，才避免了慘劇的發生。

    莫辭驚醒後，遲鬱默默收回了放在他腰上的手，莫辭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低聲道了句謝。

    二人仰面躺在床上，卻都沒睡著，過了一會兒，莫辭難得主動開了口。

    “你喜歡他什麼？”

    二人都心照不宣他是指誰，這是來自兩隻雄性生物的直覺。自二人認識以來，莫辭幾乎從未主動和遲鬱搭話過。

    “一見鍾情你信麼？”

    “不信。”莫辭答到。

    遲鬱笑了笑。

    “你們回答還真是一模一樣，可這世上說不清的事太多。”

    “你這種人對於感情會認真麼。”莫辭問道。

    “我這種人是哪種人？”遲鬱幾乎快被逗笑了。

    “家世不錯、相貌出衆、彬彬有禮又眾星捧月的人，想來情感經歷十分豐富。”

    “這算是誇我麼？我承認自己的確有過幾段感情，可這次我是認真的。那你也儀表堂堂，仰慕你的女子怕是數不勝數，有什麼資格說我？”

    “我的長相有什麼可取之處麼，從小便瘦巴巴的，師傅說我的面相，是福薄之人。我自幼待在玄安閣，有交集的女子，只有師孃和小師妹。”莫辭閉眼淡淡道。

    遲鬱藉着月光看向他那稜角分明的面容，貌美卻不自知之人，實屬少見。

    “除了一見鍾情，我說他對我有恩你信麼？”遲鬱說道，眼中的情緒辨不出真假。

    莫辭沒再接話，呼吸十分平穩想必是睡過去了。遲鬱盯著帳頂若有所思，隨後也睡了。

    第二天一早，三人吃過飯繼續去那老婦人家盯梢，可那少年的確並沒有異動。跟了幾天，那少年只是日復一日的做著同樣的事情。

    第四天，三人又在老婦人家對面的屋頂坐了一下午，天色黑下來，三人準備放棄跟蹤，另闢蹊徑的時候。

    那少年從院子裡走了出來，輕手輕腳的關上了門。這麼晚了，他這是要去哪兒呢。

    少年出了門，徑直朝南邊走去，看方向不像是去郊外，倒像是去城中心的路。

    三人斂了靈氣，在屋簷上悄悄跟隨。街道上少行人，少年越走越快，甚至用了妖力朝前飛躍。

    走了一段路，前面有一晚歸的男子歪七扭八走了過來，看樣子像是喝多了酒。少年恢復成正常的步調，從那男子身旁經過，就在應慕於舒了一口氣，幸好這少年不是作惡之人的時候。

    少年突然轉身，揮出一掌，那男子被掌風掀翻在地，少年將人懸空拎了起來，男子恐懼的大吼大叫，少年將他嘴捏開準備吸食陽氣的時候。

    莫辭從屋頂飛身而下，一腳將少年踢開，少年受驚鬆手，男子跌坐在地，隨後快速爬起逃走，大喊著救命。那少年見狀，施展妖術想逃，應慕於和遲鬱從不同方向躍下，三人將他團團圍住。

    莫辭快速出擊輕鬆擒住他的手，那少年居然毫無還手之力。而且他的身體雖然十分冰涼，滿身妖氣，卻的確是人的肉身無疑。

    醉酒男子的吼叫吵醒了附近的住戶，許多人開門出來檢視情況，很快提燈籠的人把現場圍得水洩不通。

    許多買菜的人認出這是賣菜的徐大娘家的貴生。

    “這不是貴生麼，你們抓著他幹嘛。”有人問道。

    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莫辭出示了玄安閣的令牌。

    “玄安閣辦案，請無關人等避讓。”

    人群很快讓出一條路，莫辭三人把少年押到了府衙內。縣官瞭解了此事，把少年交給了駐紮在衙門的玄安閣弟子看守，打算明天再審。於是給莫辭三人安排了住處，讓他們到時候出堂作證。

    第二天縣官派人把那少年押到了大堂上，把前幾日遇害者的屍體也抬了上來。圍觀的百姓擠滿了縣衙門口。

    少年面色蒼白，兩眼沒有神采，如同失了魂魄。

    縣官一拍驚堂木，大聲質問道:“堂下妖物，此人可是你所殺。”

    少年還未作答。

    “貴生——”

    一名老婦人哭喊著從人群裡擠了進來，被衙役攔住了。

    “何人在此喧譁！”縣官問道。

    “貴生，貴生啊！我的兒子不可能殺人的，大人您一定要明察啊……”婦人老淚縱橫道。

    “娘？”

    少年回頭，眸子瞬間亮了一下。

    “娘，你來這兒做啥，快回去，回去啊。”被叫做貴生的少年著急的說道。

    老婦人朝前一撲，推開了衙役的阻攔，朝少年爬了過去，將少年抱在懷中。

    “貴生啊，你有什麼冤屈就跟縣令大人說，大人會幫你做主的。”婦人帶著哭腔喊到。

    “孩兒並無冤屈。”貴生低頭道。

    “這麼說你承認這酒館老闆是你殺的？”縣官問道。

    “我承認。”貴生答道。

    “你這孩子別是燒壞了腦袋，這話可不能亂說啊，你平白無故殺他作甚。”老婦人著急的說道。

    “爲了當貴生。”貴生答道。

    “你又是說什麼傻話？你本就是貴生！”

    “娘……”少年抬頭看了婦人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低聲道:“我不是貴生，我是那城郊河中的一條鯉魚精。”

    老婦人愣住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不是貴生，那貴生呢？”

    “貴生他……死了啊。”少年輕輕說道，語氣裡滿是悲傷。

    “我不信，我不信，你肯定是騙我的。”老婦人發狂般緊緊抓住少年的胳膊。

    “娘，娘，你冷靜一點，你摸摸我手，是不是很涼沒有溫度，這就是貴生身體，他真的死了，我只是……想代替他活下去。”少年說罷低下了頭。

    老婦人鬆開他的手，跌坐在地上，一時不能言語。

    “我本是河中一尾紅鯉，不慎被人捕獲，準備拿到集市上去販賣。誰知牛車顛簸，我跳出了筐外，滾在了塵土之中，日頭毒辣，我以為必死無疑。可是我遇到了娘你。”少年看了一眼老婦人，眼中滿是愛意。

    “你沒有選擇吃掉我，只是把我養在陶罐中，送給了貴生。貴生十分喜歡我，餵我食物，因為沒有多少玩伴，常常跟我說話。貴生上私塾的時候，就是娘在照顧我，幫我換水，同貴生一樣和我說話。娘對貴生很好，噓寒問暖，有點好吃的也都留給他。我自小便沒有孃親，對此很是羨慕。”

    “可有一日，貴生放學回家，坐在桌邊同我說話，他突然捂住胸口露出痛苦的神色，一頭栽在地上就再也沒有醒來，我聞到了死亡的氣息。我感到很悲傷，想必沒了貴生娘也會十分難過吧，我修行了不到百年，還不能化成人形，可那日不知怎的，一股悲憫貫穿了我整個身心，我的靈魂脫離出來，附在了貴生身上。”

    “娘發現紅鯉魚死了，傷心的把我埋了，可我一點也不難過，我很高興，能代替貴生繼續照顧娘，可我漸漸發現，我越來越冷了，肢體開始變得僵硬，我的陽氣還不足以維持在陸地上生活。我不想讓娘失望，我想了很久，犯下了彌天大罪。”少年歉疚的看了一眼旁邊的屍體。

    “既然罪犯已伏法，那本官在此做出判決。妖物紅鯉雖出自好心，但也不能枉顧人命，論罪當誅，交由玄安閣處置。”縣官扔下令牌。

    玄安閣的上前抓住了少年的手，準備把他押走。

    老婦人泣不成聲，連忙拉過他冰涼的手抱在懷裏，哭喊著不讓他走，少年笑著抹去了她的眼淚。

    “娘，別哭啦，就讓我再這樣叫你一聲娘，在我心裏你就跟我親生母親一樣。兒子不能陪你啦，但不管是我還是貴生，在另一個世界也會保佑你一生平安喜樂，答應我好好活下去。兒子來世再來伺候您老人家，再為那個被我殺害的人贖罪。”

    少年站起身，臉上依舊帶笑，玄安閣弟子上前，押住他的手往外走去，老婦人撲出去，拼命想留住他。有人上前架住了她，她動彈不得，涕淚橫流。

    “兒子……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啊……”老婦人哭得快要背過氣去。

    玄安閣的弟子列隊布了個散靈陣，將少年團團圍住，少年微笑著閉上了雙眼，兩行淚從眼角緩緩滴落下來。

    人群見狀麵露不忍全都側過頭去，玄安閣弟子低聲唸咒，少年化爲了漫天星火，妖靈俱散，只留下一具冰冷的軀體。

    “不要——”老婦人痛苦的嘶吼道，隨後昏了過去。

    莫辭發現自己身旁的應慕於不見了蹤影，遲鬱看著這場面微微皺眉，這些情感真的十分奇怪。

    翌日，貴生娘開啟院門外出，擔子裡挑了菜準備出去賣，她答應紅鯉魚要好好活下去。

    她突然看見門口放了一個白色的瓷盆，裡面有一條紅鯉在歡快的遊動，和多年前她撿到的那條一模一樣。

    “放心了吧，你這人心腸真軟，爲了把他消散的靈氣聚齊耗費了不少靈力吧。”坐在對面屋頂上的遲鬱說道。

    應慕於點了點頭，但臉上滿是喜色。莫辭看了心中一動，用手捂住了心口，跳得卻越發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