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生林一片寂靜無聲，風早就停滯了流動。

    死亡的氣息籠罩著方圓萬里，前幾日的戰火還未熄滅趕緊，黑煙四散。

    前幾日死去的神族，仙族，魔族的屍體，骸骨裡的血還未乾得徹底，雖然屍體面目已經潰爛，但軀體還十分乾淨。

    五十萬神族大軍全部一身金甲護體，金烏飛起之時，讓煙生林一片金光，比朝霞還亮。

    不朿胸口上的傷神匕越來越長，從前胸穿透到後背。

    獨孤嶴，魔皇饌明，摩夙站在踏天殿前。

    “魔神，神族已經排兵五十萬大軍在邊界煙生林，魔眾二十萬已經蓄勢待發，只是如今您被傷神匕所傷，可不宜再上戰場。”

    “無妨，此次擊敗神族，吸完六界所有的靈氣，我就能復活火婪，他便能告訴我，扶石和夷巖的下落。”

    “是！”

    魔皇饌明看著被傷神匕所傷的不朿，覺得此戰恐怕兄多吉少。

    獨孤嶴和摩夙卻想著此戰一定要勝利，迎回火婪魔神，魔族纔有機會一統六界，所以此戰必須竭盡全力，為魔族將來的光明。

    此次仙族依舊有五萬仙道跟著神族參戰，陳列在神兵後面。

    不朿乘著渾沌從天而降時，在高空，所有的仙鶴和神鳥，一起去啄它的一雙眼睛。

    渾沌自己厚甲下釋放出濃厚的有毒黑煙，又口吐火焰，將靠近的神鳥燒成灰燼。

    釋然仙尊的雪猿見神鳥皆亡，伺機而動，從林中高大的樹枝上一躍跳到渾沌背上，正撕開它一對巨大的翅膀。

    渾沌收起自己身體上長著兩對巨大的雙翼，掉落在地面，與雪猿對峙怒吼。

    渾沌雖然力大體龐，卻不如雪猿靈活，與雪猿大戰幾次，雪猿沒有受到傷害，反而是渾沌，被雪猿撓得氣急敗壞，暴跳如雷。

    不朿催動神法，將前幾日死去的神族，仙族，魔族屍體喚醒，全部向神族攻去。

    此時，巾棋和白澤將五十萬大軍擺陣，撒去浸泡在冰蠶藍血裡的白色石灰粉末，纔起來的三軍屍體頓時變慢了速度，後來融化為血水。

    白澤神尊所帶領的神族與百獸在地面與魔皇饌明大戰。

    正在對抗的魔眾一驚，倒也沒有懼怕。因為這幾日對人間的掠奪，對血腥的渴望，反而更加暴戾。

    金戈相對，長戟相刺。

    煙生林一片殺戮聲，整個林中全部泡在猩紅的血液裡。

    金烏從日出之地暘谷飛回日歸之處的隅谷，神族，仙族，魔族已經殺了整整一個白晝。

    百獸在林中賓士的速度越來越慢，神鳥只有零星的幾隻還在天空俯衝。

    不朿對抗這巾棋和白澤聯手的攻擊——雙方都有些吃力。

    柳懷言從符禹山的大柳樹下醒來時，日暮已經西沉偏低。

    柳絮依舊漫天飛揚，像一場永遠下不完的大雪。只是映山紅與鳶尾花，不知何時，又都謝盡了。在飄落的白色柳絮下，只剩鞋殘枝黃葉探出了腦袋。

    守在柳懷言身邊的是蜀山掌門無嗔仙人，以及錦心二叔軒垣道長，和其師弟軒延道長。

    他們執拂塵而忘北，看著煙生林的烽火，緊張異常。

    “你終於醒了。”無嗔仙人說道。

    “幾位道長，發生何事？”柳懷言看著三位道長急迫的看著自己，不知發生何事。

    “來不及了，請柳公子跟著我們念：無生而往，殺不朿！”

    ““無生而往，殺不朿！”這是？”柳懷言問道。

    “這是……那傷神匕的殺訣。”蜀山掌門回到。

    “殺訣，傷神匕？……那……傷神匕殺訣一出，錦心……她還能回來嗎？”

    “這……得看錦心的……造化……”軒延道長搖著頭說。

    “你與錦心相處兩載，自然熟悉她的心性。蒼生與錦心，你可知錦心會如何抉擇？”軒垣道長面無表情說道。

    “我……知道。”

    “那我們出發吧。”

    四隻仙鶴載著柳懷言，蜀山掌門，軒延道長，軒垣道長來到已經戰鬥到最後的煙生林。

    ——眼前的情形真的太慘烈了。

    橫屍相互疊在一起，血水拍打著巨石，眼前就是一片血海。神族和魔族的殘肢，還有被破肚的神獸，奄奄一息的神鳥都一起漂浮在血海里，四處流動。

    柳懷言往下看時，一把長戟長一下穿透了三個小仙道，立在堅硬的土壤裡。

    白澤已經被不朿傷了神力，業火正把白澤和巾棋困在陣中。釋然仙尊則乘著仙鶴，穿梭在神族的保護圈裏。

    不朿看著遠遠飛來的仙鶴，右手一伸，一道閃著火的電直接燒來。

    “柳公子，快啊！”軒垣道長催促道。

    “無生而往，殺不朿！無生而往，殺不朿！”柳懷言在掉落仙鶴時，大聲喊道。

    那傷神匕聽到殺訣而突然生出萬丈金光，不朿看著心口處的亮，覺得身體在變涼。

    她不再恐懼他到底是誰，因為她已經知道他的來處。

    “你……果然……是他啊。愛而不得，恨而不敢殺。我果然沒辦法對你下手，每一次都任你宰割。”

    不朿從天上掉落到煙生林的一處丘坡上。

    她的四個眸子裡，兩個是扶石對著自己展開羊皮卷念神規，自己走神被他微怒敲打的模樣。兩個是眼前遠處的柳懷言束手無策，張皇失措望著自己叫錦心的模樣，以及他也沉沉的倒了下去，一頭栽進血海里。

    一大團黑色的煙霧全部被傷神匕吸收在自己的刀鞘裡，那神器自己飄在空中，突然四分五裂，化為金色的塵埃。

    見到此中情形的魔族一下呆滯了。

    不朿已去，原本士氣振奮的魔族，一下潰不成軍軍。雖然有獨孤嶴和摩夙帶領下死死撐著，鼓勵士氣，但魔皇饌明已經帶著幾萬魔眾倉皇逃走。

    白澤從業火裡出來，護住奄奄一息的錦心。

    “柳兄……我好冷……”錦心低低的喃著。

    巾棋帝尊一身血汙，他拿著金劍直指縮成一團的錦心，被白澤用神力擋住。

    “若不除去她，將來恐怕會再生事端。”巾棋帝尊對白澤說道。

    “帝尊，不朿已死，錦心不過為一介凡人。”

    “本帝君絕不心慈手軟，將來遺害蒼生。白澤神尊還請以蒼生爲念，將她交給我處理。”

    “傷神匕已經帶走魔神不朿，這世上再也不會有六界顛覆的大禍。我願意將自己的性命，護住她的心竅。”

    “沒想到，此凡女竟然是白澤神尊的情劫。”

    “她不是我的劫，她是我的度。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心裏之人世重明神尊，與她在人間久了，才知道，我心裏之人，已經變了模樣。至於重明神尊，其實，她在人間時，心裏也已經換了人吧。”

    “我永遠不會去凡界沾這一身汙穢之氣，情愛不過雲煙，你們都太耽於一時的美好。什麼是度，不是劫，你們都是被矇蔽罷了。”

    “剩下的魔眾纔是六界的禍患，那魔皇饌明，獨孤嶴，摩夙纔是帝君該劍殺之魂，還請帝君不要錯過時機。”白澤眼神堅定，看著巾棋說道。“她不過一介凡人而已，已經翻不起什麼風浪了。”

    “一介凡人？若不是另一個神魂護體，眼前的凡人早就隨不朿去了。”

    “還請帝君保守秘密。”

    “等我料理完魔族的叛亂，收服上古神獸渾沌，再與白澤神尊你論辯如何處置這凡人罷。”

    “是！”白澤依舊是護著錦心的姿勢。

    桐宮的南凰，看著梧桐樹上掛著的當年鳳兮褪下的第一支鳳翎再一次閃爍。

    “是真的，鳳兮又出現了！”南凰雀躍的站了起來，卻又重重摔倒了下去。

    “快將她帶回天心崖吧。”白澤將錦心交給唐晉棋。

    “是，神尊！”

    “幾年後，我去找她……她的這些記憶，留著也是無用，不如不留。”

    果然，那日在煙生林，是白澤將昏迷之中的自己交給了二叔，並交代他封存自己的記憶。

    白澤身上暗暗的香味，像正月裡逛燈會擠過層層人群，在一座小院裏尋得的一樹枝稀疏的臘梅。​​​

    那些記憶，蒙著塵埃和一地落絮，恍恍惚惚，似冬似春，有秋有夏，曾經以為是夢境和前世。

    如今不知是因為食用闕蘭尊祖所贈元佛舍利的緣故，還是身體裡那位神尊在甦醒，一切前程往事，在錦心的腦海裏清晰得很。

    那些自己親身所經歷的，非親身所經歷的，都清晰的出現在她的眼前。

    那些神啊，魔啊，仙啊，妖啊，人啊，每一個都像又依次刺了自己一箭般疼痛。

    錦心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傷口，沒有疤痕來證明，這些神魔妖仙曾經出現過。

    ——是元佛舍利帶來的幻覺嗎？自己真的活下來了？

    錦心不禁問自己。

    ——而柳懷言，那個曾經與自己相遊山海，縱然隔著萬丈塵寰，卻孤舟以渡，心居共築。如今，為何與自己只能遙遙相望？

    這幾年，沉睡在天心崖的錦心並不知道，柳懷言一直以為是用傷神匕自己親手殺死了錦心，所以沉湎舊事，時常痛心入骨，悲慟欲絕。

    而張清碧。

    一年後，她從地牢裡出來。

    縱然白澤已經趁她熟睡解開了她身上的法術，她卻一直如還有違背自己心願的法術束身。

    走在街上，一位衣衫襤褸的老婦人先撞著了張清碧，她心裏一陣厭惡，卻又將老婦人扶起。

    那老婦人微笑著將自己新採摘的茶葉送給她品嚐，果然，那茶葉比平日自己在青冧門所飲，更加甜香。

    第二日路過老婦人的茶鋪，老婦人拿著吃茶的薄餅出來。

    張清碧想微笑著去拿老婦人的手裏的薄餅，卻將老婦人遞過來的薄餅打翻在地上。

    老婦人還未表現出生氣，張清碧瘋了一般往城外跑去。

    “喂，姑娘，姑娘……”老婦人在身後叫著她。

    張清碧跑到河邊，想就此淹死自己，身體卻遠離了河邊。她想大哭一場，可臉上卻是大笑。

    她發瘋似得的怒吼，出來嗓子的卻是無聲的嘆息。

    生活總是充滿無盡的諷刺。

    有些人年少時追求不凡，等到青春結束，才明白，平凡最可貴。

    有些人追求高貴，等身邊人群散退，才知道高貴是最沉重負累。

    有些人想演一個不是自己的自己，卻演到自己都入了戲，分不清是假還是真。

    是本心還是障眼法，自己都看不清的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