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在冬天撲滿寒氣的藍天下寫信
一輪複習結束後,緊接著就迎來了二輪複習,早晨天還模模糊糊的時候,學府大道的路燈下就已經有了套著厚厚的棉服舉著伸縮不方便的手臂,來回走動著被單詞或是詩詞,冬天的安靜從路燈未滅的早晨開始被打破。
早操高三的學生還是正常出,但他們集合的時間比以前早了更多,伸展運動都無法準確做出來的笨重的人們,單詞本掉到地上卻能迅速地撿起來,眼疾手也快。
廣播體操聲音響起來的時候路燈也滅了,在顯出人影的天亮裡阿莞不斷地打著呵欠,在全體宿舍的努力下,阿莞也早早起了床,堅持了這麼一段時間,一天比一天困。
“我覺得我還是保持正常的睡眠比較好。”阿莞小聲地喃喃,舉著笨重的胳膊努力追上廣播的節拍。
前方31班的隊伍沒有比阿莞他們班好很多,一連串的瞌睡裡都是東歪西歪的身子。何清源憑著身高的優勢能夠被阿莞一眼就看見,轉著頭四處看,脖子比身子靈活。
看著何清源,阿莞偶爾會想到韓靜在的日子,像是現在這樣的天氣裡附在枯草上的白霜一樣,眯著眼睛趕來的時候明明感覺是有的,從腿旁散出寒氣來,但清醒過來再看,又不什麼了。阿莞還是疑惑,韓靜是如何喜歡上何清源的,畢竟如果不是韓靜,阿莞對於何清源的印象僅僅是在國旗下反省過錯的不羈的人,跟所有吵鬧的不甚乖巧的男生一樣,並無特別之處。
但也許就是這點不同,讓韓靜感受到了神奇吧。
結束早操後,阿莞和舒杏聽見從身旁擦肩而過的何清源的朋友小聲地笑話他,“那個老跟著你的女生現在都退學了,你是不是還挺想念的啊,剛剛還看見你轉頭了呢。”
他們從來不會反省這樣的話是不是有問題,對某一些人來說又是不是會造成傷害,他們只是和所有年輕的學生一樣,玩笑話向來想說就說,不分對錯也不知善惡。
阿莞想起某一本書上寫校園欺凌事件的一段話,只是這麼一句有心又無心的話,何清源只是厭煩轉身就會忘,阿莞她們聽著倒是很不舒服,韓靜大哭的樣子一下子又浮現出來。
“同學,這樣的話最起碼你也等著完全路過我們班的位置再說吧,就算只是開玩笑。”阿莞冷眼看了一下那個眯著眼睛正在笑的男生,語氣冰冷。
男生看了看何清源,笑容停下來,望著阿莞一臉無措。頓了一會兒,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始終也沒有發出聲音來。
“酷。”舒杏衝着阿莞豎起了大拇指,雖然舒杏脾氣比阿莞火爆很多,但在生人面前生氣就很難能表現出來。
阿莞沒有說話,其實她也很少會對不熟悉的人講很嚴重的話,對於別人的議論大多也不太關心,但她從來都很維護自己身邊的人。阿莞聽到身後的男生在和何清源說些什麼,大意是“怎麼隨便說一句都讓她們班的這麼火氣大,也看不出那個女生人緣多好的樣子啊。”
阿莞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轉過頭去,那個男生倒一臉驚恐的樣子,立馬閉上了嘴,一臉我沒說什麼了的吧。
阿莞失笑,也許自己的表情很嚇人吧。但要是以後不再講這樣的玩笑話了,倒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今日天氣不錯,到中午陽光居然穿過厚重的雲層久違地與大家見了面。延川這個地方,地處一個小盆地,一年雨水很多,冬春尤甚,繞過半個城市的那條青河,源源不斷地為這個城市提供著水汽,那些水汽在冬日的召喚下躲在灰白的雲層裡,等待著變成雪或者雨難以確定的命運到來,安睡著阻隔陽光。
難得冬日放晴,溼冷減半,體育課老師們也再不好意思以天氣不好為藉口佔掉講英語、講歷史或者講政治,體育老師把大家趕出教室,讓大家在太陽底下進行充分的“光合作用”。
阿莞她們借了羽毛球,在操場找了一個小角落打球。
代續他們班也被放出來上體育課了,一如往常,他在球場上踢球。遙遠地看見阿莞的身影,舉著手臂揮了好幾下。
“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們在早戀是不是。”舒杏在阿莞旁邊嘖嘖了好幾聲,真是受不了這股可怕的甜蜜。
阿莞搖了搖手算是作為迴應,現在也不能算是早戀了吧,自己馬上就十八歲了,不是說十八歲就成年了嗎?
陸續有同班的同學加入打羽毛球的隊伍,阿莞撤了下來,坐在旁邊專心地曬太陽,今天的運動量已經很夠了,她能感覺到現在自己的臉應該都是發紅的。有些熱想要把外套脫掉,想了一下還是隻拉下了一半的拉鍊,正對面“我健康、我快樂”幾個大字驚得阿莞不敢過分放縱自己。冬天來臨後運動的減少本來就讓阿莞身體素質降低了一些,前兩天感冒剛好。
“明莞爾同學,你好啊。”繞著操場散步的趙明玉看著阿莞居然主動打了招呼。
文理學習會從期中考試後就正式結束了,相比於文理科互相幫助的些微好處,各自集中地複習更加重要,任何一段時間的浪費都讓人心痛,比如從教室換到階梯教室的時間。那之後,阿莞就沒太見過趙明玉了,畢竟同一節的體育課也停了很久了。
“你好啊,好久不見。”阿莞點了點頭,算作迴應。
“不算好久不見,昨天才剛見到你。”
阿莞沒有想到昨天自己跟趙明玉有碰面的時間,要是自己沒有注意到她就說不好了,只不過這樣趙明玉估計會心氣不爽吧,也許還會認為自己故意迴避她。
無法說清楚的,阿莞和趙明玉相處不來,十回講話有九回都是不尷不尬的。趙明玉那些明顯的不喜歡自己的表現,也許就只是不同人之間沒法融合的隔閡吧,阿莞並不多想,也少有迴應。
“其實也不是你,不過你說見字如麵嘛,所以也算見著你了。”趙明玉見阿莞在想什麼時候見過的樣子,打算提個醒。
阿莞明白過來,大概是前幾天月考的語文試卷作文又傳到他們班去了吧。這次的作文題目是設想一下自己已經三十歲了,給現在的自己寫封信。阿莞開篇第一句就是“快十八歲的你,見字如麵”。
“看你的信,三十歲了倒是變了很多嘛。”趙明玉讓身邊的女生先走,自己還有話要跟阿莞講。
阿莞知道偶爾人也會產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但就自己來說,她實在是想不出自己十年後會是什麼樣子,估計並不會有什麼巨大的變化。碰到這篇作文時,自己構想了一個普通大人模樣,她想象自己回到這座小城,幹着一份穩定的工作,因為身邊瑣事的煩惱連寫字這件事也放了下來,整日愁眉苦臉,她對現在的自己說,“不知道你在聽到我的故事後是不是會努力地使自己不過這麼無聊的生活,但現在的你一定要好好珍惜現在。”
阿莞不知道怎麼就想到了這個大人的形象,大概是以前自己總想著快些長大,成為獨當一面的大人,成為很酷的大人,陷入這種期盼中對現在的日子倒不是很關注,這一年多來經歷了一些事,阿莞開始有些慌張,如果自己一味奔著長大走去,這個過程本該被重視的東西阿莞肯定會錯失的。也許錯失可能讓阿莞長成與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樣的大人。
所以,未來那麼遙遠,一定要先注重當下啊。這不過是現在的阿莞想對阿莞說的話。
“嗯,試著想象了一下。”阿莞笑了笑。
“但一般人都把自己往好處想,怎麼你把自己想得那麼普通,還有些悲慘。”趙明玉挑著眉,很好奇阿莞這種設定。
“因為這樣在眾多功成名就提醒自己要注意積累知識,要保持優良品德的作文中,普通和悲慘就顯得特別了,指不定就能給我更多的分了呢?”阿莞目前還不想和趙明玉分享如何想象以後的自己這麼親密的事,只好謅起理由來,雖然這也是一個理由。
趙明玉的臉上頭一次有了“你也會耍心眼”的表情,大笑了幾聲,在阿莞旁邊坐下,感受到了阿莞也會存在普遍意義上的耍小聰明的行為,她倒覺得阿莞比以前那種擅於思考的才女形象好多了。
“所以你給代續也寫過這樣的信嗎?”趙明玉盯著阿莞的眼睛,“這樣耍小聰明的信,或者是情書。”
趙明玉是明白自己對於阿莞的敵意來自於哪裏的,來自於她給代續送信時代續一臉不解但卻一直看著她離開的背影。雖然後麵知道那封信不是阿莞寫的,也不是送給代續的,但那個小插曲卻成了代續和阿莞日益親近的推動力。在趙明玉的角度,從阿莞的作文傳到班上開始,就開始奪走自己身邊的某些東西。
“嗯?”阿莞不明白趙明玉在講什麼。
“啊,我就是好奇,你是不是也會寫‘現在天氣極冷,我在白霜剛剛散去的清晨給你寫信,天氣不錯,我看今日的天空應該會是我們喜歡的顏色。一想到它將穿過時間的洪流送至你面前,或者是我面前,我居然有些緊張。’這樣的話。”趙明玉想起老師在講臺上讀這段的時候,代續專注的神情,彷彿想起某種熟悉的東西一樣,彎起嘴角。
阿莞靜靜地看著趙明玉,不知道要回答什麼。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地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