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這是一場席捲全國的大雪。
新年剛過,厚重的雪雲透過每日的天氣預報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保定市也在下雪,整日都有凜冽的北風攜夾著沙子般的雪子在灰濛濛的天地搖曳,掩埋人們心中新年帶來的歡樂。澤遠縮在厚重的棉衣裡,在門口伸出手迎接一粒粒打在手上有些吃痛的雪子。見知說她哪裏下的雪叫雪花,綿軟鬆大如同嬌嫩的花瓣,在空中優雅的飄落。
澤遠仰望著南方灰濛濛的天空:見知,我們一年多沒見了。
“澤遠,你站在外面幹什麼?快進來!”
“哦,媽媽。”澤遠遲疑一會說:“媽媽,後天我想去同學家玩一天,大概那天晚上不回來了。”接著他補充道:“他家在石家莊。”
“石家莊~那好吧,雪這麼大你要小心。”
“嗯~”
保定離石家莊不遠,但要到南京卻要橫跨大半個中國……
1.憶途
“澤遠,你喜歡看雪嗎?”
澤遠隨口說:“嗯,挺喜歡的。”
見知從她那把粉紅色的傘中微微伸出小手,接住飛落的雪花:“你看,雪是天空的精靈,隨著颳起的風兒,自由自在的飛舞,不受任何的約束。這種感覺真好!”
澤遠眉頭一皺說:“你怎麼了?”
見知一撩傘,向露出個甜美的笑臉:“沒什麼啊。澤遠你知道嗎?北方的雪和南方的雪是不一樣哦。”
“嗯。魯迅的一篇文章就曾經寫過。”
“是啊~北方的雪如沙如鹽,不容易黏在一起。但南方的雪飛舞的像鵝毛,像花瓣,溼潤而溫暖,堆起雪人很容易呢!哎呀~不知不覺就到了家門口了,我該回家吃飯了。”見知邁開腿頭也不回的跑進小區內。
澤遠擔憂追進小區內,向她喊道:“你小心點!”
突然見知緩緩轉過身,撐著粉紅色的傘對澤遠微笑說:“很高興能和澤遠一起看雪,希望下一年也能跟澤遠一起。”
…………
早上6點,保定的火車站擠滿了外出的人們。澤遠也在這裏等待他此行出發的第一班列車,他左手緊緊攥著一張紙在厚厚的風衣裡。見知,我來了。
此時的天空被埋在厚實的灰色陰霾裡。飛雪、鐵軌、碎石、在人群裡攪渾成一種特殊的氣味衝入澤遠的鼻子,那是一種屬於城市的氣味,冰冷而生硬,讓人發自心裏的無助。
澤遠從風衣裡探出頭來,他清楚的記得,就是在前年,幾乎相同的時間和天氣,見知在這裏坐上離開他的列車。當時的他也只是這樣在遠方隱蔽的角落膽怯的望著,風雪裏,他看不清見知的是什麼樣的神情,或許在張望自己的身影,或許只是默默埋下頭。
火車隆隆的進站了~
車窗上出現的影像漸行漸遠,那是去年入冬下雪的某一天,是他們初三寒假。後來澤遠才漸漸領悟當時見知最後一句話中,埋藏的深深道別語氣。
坐上滿是旅客的列車,澤遠拿出已經揉皺的行程規劃表,對著手錶校準時間。6:20分動車從保定出發,時間剛剛好,在經過其中一系列的轉乘,大概要十三個小時到達南京車站,見知會在19:20分左右在南京車站等待。
列車漸漸加速,微弱的加速度彷彿像一隻有形的手,將澤遠拉入漫長的回憶中……
江澤遠初中在保定第八中學,初一下學期班級轉來了個外地的女孩。這個女孩貌不驚人,只是一頭淨黑的長髮煞是好看。她剛入班級,因為說不好普通話,在第一節課自我介紹的時候就受到全班的鬨堂大笑。那時候澤遠不知怎麼的深深記下了見知埋下頭,緋紅了雙頰的樣子。
某一天傍晚,澤遠獨自漫步在一條綠蔭婆娑的道路上。
在一棵大樹下,澤遠發現了見知的身影。澤遠慢慢走近這個沒有任何警覺的女孩。她好像在看什麼。澤遠走到她身後,聽到見知輕柔但卻並不不標準的普通話:“小貓啊,你怎麼你個人在這裏,之前陪你的那隻貓咪呢?”
“這是公園那隻流浪貓!”澤遠突然在她背後說,他看到見知背後緊張的顫動,然後慢慢站起來,呆呆看著他。澤遠頓時為自己剛纔冒昧的行為感到不好意思,他自我介紹道:對不起,突然打擾到你。我是和你同班的江澤遠。
見知漲紅了雙臉才吐出標準的兩個字:你好!
澤遠蹲下來撫摸那隻貓咪:“這隻貓本來是流浪在公園的,沒人領養。我經常路過公園就會帶點東西給它吃,這幾天突然沒見到它了,沒想到它跑到這裏來了。你一直都在照顧它吧。見知同學很喜歡貓嗎?”
見知還是有些支吾說:“不是,我就是看它一直孤零零的。”
澤遠心理陡然一酸,他微笑著指著這隻貓說:你想養它嗎?可以讓我一起嗎?
……
此後澤遠不光每天都會和見知在這條小路上一起喂貓,還經常在學校圖書館裏相約。當時年少體弱的他們,圖書館狹小的空間遠比操場有吸引力的多。自然澤遠和見知就成了不可分割的好朋友。漸漸地澤遠發現自己跟見知精神中有某些相像的一層。
……
“澤遠你知道嗎?小貓在公園裏找到新的夥伴了。”
“嗯。是哪隻黑白色的貓吧。”
……
“澤遠,你喜歡看《浮生物語》這本書嗎?”
“挺喜歡看的。”
“是啊,非常好看呢!昨晚我就看了半本,我最喜歡裡面那個叫阿遼的女孩子。”
“哦,是那顆銀杏子吧。是挺可愛挺善良的。”
“那個澤遠喜歡什麼呢?”
“我喜歡那個叫king的人。”
“是那個雪蝶大叔吧,可是感覺一點都不和澤遠你相像啊?”
“傻瓜,誰說喜歡一個人物就非得與他相像啊……”
……
三年的時光靜好,走的卻逝如流星。
澤遠自上了高中之後,常這樣回憶初中:關於初中的回憶,最多的就是和見知經歷的一切。在沉醉的青春柔波中,我們共同書寫每一件值得紀念的事,就像無邊黑幕中的兩顆孤獨的星星,相守相依,努力的向彼此靠近。由於我們十分貼近,常常會遭受到同學的非議,但我們並不害怕,因為知道彼此就在身旁。不知道為何,當時我們會一致認同:我們會上一所高中,去同一所大學,然後永遠永遠都會守在彼此身邊。
2.旅路
列車行駛出城市,窗外的建築物漸漸少了起來,沒有了燈火的聚集,顯得更加的淒涼。飛雪仍在不停的飄落,壓抑著遠方的景象,使遠方更加模糊不清,前途越來越迷茫。
……
“澤遠,你的電話,見知打來的。”
澤遠慌忙接過電話,電話那邊突然席捲上來類似於窗外的冬風吼聲,澤遠一急問:“見知,你怎麼還在外面,這麼大的雪!”
“澤遠……我要轉校了~”
澤遠一愣:“轉校?還有半學期就要中考了,一中怎麼辦?你現在好不容易能考上的。”
見知哽咽說:“爸媽要去南京工作,說現在去辦理轉校手續,下半年就能上南京最好的高中。澤遠對不起~”
澤遠明顯能從見知的語氣中聽出幾分哭音:“不……見知,你不用道歉~”
見知站在電話亭裡,淚水從雙眼不停落下,滴到靴子上幾乎化為一粒粒冰晶:“雖然我本來說可以留在這裏住在阿姨家繼續上學,但是……爸媽還是說……不方便……等到再大一點纔可以……”
“我知道了!”澤遠癱坐在地板上,將聽筒遠離自己:“算了。我知道了。算了……”
……
澤遠將目光抽回車內,暖色的車燈和人群產生的溫熱伴隨著微晃車身搖曳著人們的睡意。某種感覺隨著他的回憶慢慢浮起,浸上他雙目。掃視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十分急切的想要尋找到一張可以凝視而熟悉的面龐。他又努力低頭閉上眼,努力壓抑住這種自從見知走後就如跗骨之蛆的悲傷。
或許他曾天真的想過自己會漸漸忘了這個人,忘記這個喜歡看雪的人,忘記這個平時說不連貫普通話的人,忘記一頭黑亮秀髮的女孩。就這樣在強迫的遺忘和初三下半學期沉重的學業壓制下,他和見知失聯了半年多。也或許他曾以為高中三年也會在課間的浮塵中和課上的壓抑中緩緩逝去。
那段時間澤遠真切認識時間逝去白駒過隙,而又慢如滴水的差距感。
但那一天,見知從遠方寄來了一封信:
澤遠,你好
真的想不到我們兩的關係會疏遠到需要“你好”來相互問候。但快半年沒有聯繫了,我真心的想問:你好嗎?
最近南京進入了夏至,天氣比保定熱的較早,但夏季的高溫和保定是一樣。保定那邊現在應該還不算太熱吧。不知怎麼的,現在看天氣預報也喜歡把保定的天氣一併看了。雖然都差不多一樣,但是我還是喜歡保定的夏天:盛夏的高溫會把柏油馬路烤融掉,陽光也直射著高樓,閃出燦爛的炫光。很懷念小路樹蔭下庇護,懷念商場中吹出寒骨的冷氣,懷念學校圖書館清涼的藏書。
澤遠,你還記得我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