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溫暖的日光灑下大地，卻止不住葉子開始枯黃，萬物似已蕭瑟，但真正的嚴冬還在後頭。

    沈逆發現自己站在一片黃葉枯枝上，鞋底發出“沙沙”的聲響。他頭痛欲裂，好像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身後是一座漆黑的教堂，和在晚秋裡顯得冰冷異常的鐵柵欄。神父低著頭，面容深深埋進了陰影裡。

    這時候大街對面出現一對笑容慈祥的夫婦，他們提著大包小包零食和禮物準備朝他走過來。他抬頭望去，隨即露出了笑容，跳起來揮著手喊道：“爸爸，媽媽！”

    身後似乎有個聲音在低語。

    “去吧。”神父說道，手心緊握胸前的十字架。“不要忘記死亡這件事。”

    夫婦激動的加快了腳步。

    他卻突然變了臉色，因為他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他拼命朝父母擺著手，想讓他們不要過來。

    “不要走過來！不要！”

    但一切已經太遲了，裝滿爆炸物的卡車疾馳而來，無情碾過了夫婦的身體。霎那間，火光四起，天地彷彿地獄。

    沈逆呆呆地盯著自己父母的身體，像一團會跳舞的肉塊，在火焰中掙扎、哀嚎，然後一動不動。他聽不見自己的哭喊聲，視線也越來越模糊……

    不要離開我…爸爸，媽媽！

    這個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清冷的秋日正午，神父的黑袍格外明亮。

    ……

    “沈先生…”

    誰…是誰在叫我？

    “沈先生？沈……”

    沈逆猛一下子醒轉，他驚恐的看著四周。這是一間普通的辦公室，面前有個西裝革履的傢伙，正莫名其妙的看著自己。窗外飄著細碎的雪花，西服散發濃郁的黑。

    他想起來了，自己是來面試的。

    “需要幫你叫醫生嗎？”秘書看沈逆滿頭大汗的喘息著，有些擔心的問道。

    “不用，謝謝，我沒事。”沈逆擦了擦汗，很快就平復了自己的呼吸。

    醒的時候也不放過我，這該死的病！他在心裏咒罵了幾聲。

    面試官尷尬的說：“沈先生，我剛剛是想問你的家庭狀況，你就……”

    沈逆很誠懇的低下頭：“非常抱歉，我有焦慮症，偶爾會這樣。”

    面試官看了看沈逆的簡歷：“才二十歲就有焦慮症？年輕人要愛護身體啊。”

    沈逆苦笑著點點頭。

    “能講講你的家庭嗎？”

    “現在和妹妹住在一起。”沈逆低聲說道。

    “父母還好嗎？”

    沈逆聽到“父母”這個詞，突然雙目泛出血紅，猙獰的瞪著面試官。那雙眼睛，就像經歷過地獄一般嚇人。

    面試官一怔，身體不自覺的向後靠去。

    過了一會，沈逆眼中的血紅才漸漸褪去。他變得異常平靜，眼神更是捉摸不透：“都死了，被燒死的。”

    面試官張大嘴巴，似乎後悔自己問錯了話，又不知如何收場。

    沈逆看局面已經搞成這樣了，索性一股腦把桌上的簡歷碼進包裡，站起身來。

    “抱歉，我先失陪了。”

    留下辦公室一臉驚恐的眾人。

    沈逆一走出辦公樓，便狠狠一拳砸在電線杆上。他開始劇烈的喘息，好像氧氣不足似的。路過的行人都嚇得遠遠避開他。

    “十年了！你們還不放過我！”他咬牙切齒的說。

    這時候手機響了，是妹妹打來的。他表情這才變得緩和起來，平復了心情，點了接通鍵。

    “喂。”

    “哥哥！我做好飯了，你面試結束就快回來啊！”

    “嗯。”他靠在公車站牌上，點了支菸放在嘴裏，想起了什麼又補充道：“你先吃，給我剩點就行。”

    “我好像聽見打火機的聲音了……死哥哥，說好了不抽菸的啊！”妹妹嗔怪道。

    “沒抽。”沈逆說著就狠狠吸了一口，盯了一眼旁邊的高中生，“我旁邊人抽的。”

    高中生聽了這話，嚇得躲得遠遠的。

    “車來了，掛了。”

    沈逆將手機收進兜裡，掏出錢夾，裡面零零碎碎只剩下二十元。他心疼的夾起兩張一塊，準備上車。

    可就在這時候，一個黑影從天空俯衝過來，對準沈逆的手就是一記撲咬。

    沈逆吃痛，鬆開了拿著兩塊錢的手。那兩塊錢瞬間就到了這個黑影的嘴裏了。

    黑影立在公車站牌頂端，嘲諷的看著沈逆。

    沈逆一看清那黑影，瞬間便怒了：“貓頭鷹敢大白天偷錢？”

    說著公交車已經開走了，司機師傅一向很趕時間。

    那黑影果然是一隻貓頭鷹，油亮亮的羽毛，黃色的瞳仁，神秘高傲的生物。但是偷一個窮光蛋的錢，就有失高貴的身份了……

    貓頭鷹竟然動了動嘴，朝沈逆說了一句：“笨蛋。”

    沈逆先是驚了，這貓頭鷹怎麼會開口說話了？下一秒他就怒了，管你是怎麼會說話的，你竟然敢羞辱我？

    “我今天心情很差……不介意燉了你！”沈逆說著就爬上了那個公交牌。

    “你也稍微多驚訝一會啊。”貓頭鷹像是嘆氣似的說道，翅膀一扇就飛了起來。

    沈逆撲了個空，乾脆指著貓頭鷹罵道：“你個無恥的小偷，把錢還我啊！”

    “你，你說誰是小偷！？”果然貓頭鷹都是高傲無比，容不得別人用這樣的語言詆譭它。

    因為生氣嘴張的太大，兩塊錢又掉在了地上。

    沈逆默默走過去撿起了兩塊錢放進兜裡，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繼續等車。

    “你，你……”貓頭鷹氣的滿臉漲紅，盤旋式的在沈逆頭上飛來飛去。“你以為我為什麼要這樣做？爲了你的破錢？別做夢了，窮鬼！”

    “大家都看到了，你百口莫辯，小偷。”沈逆一臉無奈扣着鼻屎，摳出來還對準貓頭鷹彈了過去，才發現周圍的行人早就跑光了。

    “哇！！！”貓頭鷹空中變向，堪堪閃過沈逆的鼻屎攻擊。“你的反應也太平靜了吧？你不應該是很驚訝的問我一堆屁事嗎？”

    沈逆嫌棄似的擺了擺手：“行了行了，我沒空陪你玩。我一個孤兒，還有妹妹要養活，有房租要交，我很忙的。”

    “說到這個，我…我可以讓你變得和常人不一樣！真的！你可以賺很多錢！”眼看沈逆就要再次上車，貓頭鷹急忙說道。

    “我看把你賣了還差不多，不過我沒那麼殘忍。喂，師傅，快關門！”

    車門就這樣在沈逆和貓頭鷹之間合了起來。貓頭鷹趴在車窗上，還在說著什麼，不過沈逆已經閉上了眼睛。

    ……

    公車啟動。

    “你聽說了嗎？最近城裏發生了好幾起呢！”

    “難道你說的是…”

    “鬼怪目擊事件！還不止一個人看到，聽說是很多人同時看到那個東西的！沒有腳的紅衣女子，長舌頭的病院服老頭……”

    “好危險…”

    車緩緩行駛著，座椅有節奏的晃動。聽著公車上女孩子們的八卦談話，沈逆的疲憊一下子就爬滿了全身。寒風從西裝袖子裡鑽進來，他被凍的蜷縮成一團。

    真吵啊。沈逆想著，靠著車玻璃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眼前一片橙光的光芒。

    又是夢嗎？

    那光芒逐漸清晰，變成一盞發黃的街燈。

    “跟我來吧。”

    是自己的聲音。

    “反正，你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吧。”

    我在，和誰說話？

    “因為我們都是這個世界不需要的東西。”

    是啊…我們都是。

    髒兮兮的少女蜷縮在角落，眼中是充滿不信任的戒備目光。

    沈逆將手伸了過去，她沒有握住。

    他笑了笑，轉過身去。

    “既然都是不被需要的東西，那就在一起吧。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妹妹。”

    少女點了點頭，慢慢的跟了上向去。這背影雖不寬闊，但能幫她遮擋那些光芒，就足夠了。

    沈逆慢慢睜開了眼睛，不像上次醒來那樣喘氣冒汗。這次，他的心情滿足安詳。剛好，車也快到站了。

    這裏像是城市的化膿傷口，快倒塌的爛尾樓，髒兮兮的街道，無法無天的飛車黨。

    嵐城平安區，諷刺的名字。

    它的別稱是，貧民窟。

    沈逆七拐八拐以後，來到了一片看起來稍微有秩序的房區。這裏勉強算是一個小區，物業只有一看門大爺和一清潔大媽。

    也只有這找得到五百塊一個月租金的房子。

    但是，在陰暗的樓道里，當沈逆推開門時，就像是走進了世外桃源。

    這間屋子的畫風與門外完全不同。

    傢俱雖然簡陋，但被擦的很亮；石灰地上連地板都沒有，也是一塵不染；牆壁的裂縫和掉漆處都被一張張可愛的畫遮擋。雖然樸素，但是整體的感覺很溫馨。

    沈逆很欣慰，這都是妹妹的功勞。

    六年前從街上把她撿回來，到現在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從開始的戒備不信任，到現在的開朗活潑，真的經歷了一個很難的過程。

    “歡迎回家，哥哥！”妹妹從廚房端出了熱好的飯菜。

    妹妹身材嬌小，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粉撲撲的小臉非常可愛。

    沈逆被噎的臉一紅：“幹嘛…這麼熱情。”

    妹妹想了想，笑道：“我看很多動漫上都這樣啊！”

    沈逆一口把剛喝的茶水噴出來了。

    “什麼片子？扔了去！”

    妹妹臉紅道：“你想到哪裏去了，就很正常的番啊！”

    看著單純可愛的妹妹，沈逆覺得心疼不已，自己沒能給她一個更好的環境。

    “小云。”沈逆擺出很嚴肅的表情，“你好像已經十二歲了。”

    “嗯。”小云點點頭。

    “我感覺，你再不上學就來不及了。”沈逆笑了笑。

    “可是…我們哪有錢啊。”小云一臉惆悵。

    沈逆咬了咬牙：“如果你願意，我肯定能想辦法的。”

    “算啦。”小云擺出一副笑臉，靜靜的幫沈逆盛飯。

    一盤麻婆豆腐，一鍋米飯，這實在太過簡樸了。不過也只有節約，能讓他們勉強過著體面的生活。

    “今天面試還順利嗎？”妹妹在一旁有些期待的問道。

    “我中途走了，那個病又發作了。”沈逆握著筷子的手開始顫抖，他狠狠的說道：“那個人，他竟敢提那件事！”

    “哥哥…”小云用兩隻小手包裹住那股顫慄，一臉關切。“沒事的。”

    沈逆深吸了一口氣，漸漸冷靜了下來，心想有個妹妹真好。

    正沉浸在妹妹的溫柔裡，就看到了那個不該看到的東西。窗外，一個黑影緊緊貼著窗玻璃，焦急的神色一覽無餘。

    那隻死貓頭鷹居然跟了過來！還一臉期待的跟我使眼色？

    “我背後有什麼嗎？”背對著窗戶的小云想轉過頭去。

    “沒有！沒有！”沈逆雙手捧起了小云的臉蛋，不讓她回頭。

    “咦？哥哥……”小云的臉漲的通紅，眼神也迷離起來。“哥哥…不用這麼粗魯…也可以的……”

    可以個頭啊！這個死貓頭鷹，居然害自己讓妹妹誤會了！

    沈逆的雙眼噴著火，惡狠狠瞪著窗外的貓頭鷹。

    如果眼神能炒菜，那貓頭鷹此刻已經上桌了。

    貓頭鷹尷尬的笑了笑，說道：“方便開個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