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陽送巫曉風回網咖，我閒來無事就想吃東西，於是當做散步出去找超市。

    早上H市下過雨，現在已經雨停，路邊的紫荊樹還是會時不時落下一陣雨珠，空氣中沒有絲絲涼風，好在因著是雨後的緣故，叫人感覺沒有那麼燥熱。

    在城南的時候，我一直偏愛雨天，喜歡被雨水澆過的用花崗岩鋪成的小巷，喜歡小區門口可以抖落一樹大雨的榕樹，喜歡因為雨天躲在老屋簷下鳥窩裏的燕子......

    “小沙！”

    在我沉浸在城南的回憶裡時，男生的聲音將我帶回現實。

    按理說，許末年這會應該是在上班，但他卻出奇的出現在了對面的超市門口，並且隔著馬路遙遙地對我招著手。

    我心中冒出的第一想法是“撒腿就跑”，畢竟惹不起咱還躲不起嗎？但是再一想，他是顧陽哥哥的訊息還在我心中迴響，久久不能淡去。

    於是我陰差陽錯地沒有跑開，而是向他走去，聽見自己對他玩笑道：“你不去上班跑來逛超市啊？”

    許末年對我的反應有瞬間詫異，隨即臉上爬上他那慣有的笑容，“請假幾天。”

    “請假幹嘛？幹壞事啊？”

    “沒有，我爸住院了，就在附近醫院，我過來這裏買點水果。”說到他爸住院的時候，許末年的表情淡淡的，沒有一點擔心的樣子。

    但是有些人內心喜怒不行於色，表面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我想到那天男人到公司送外賣的樣子，想到其實命運對他們都不曾公允，心中愧疚，弱弱說了句：“許末年，其實你爸爸也是在乎你的。”

    “我知道。”許末年低下頭看手中的那袋子水果，瞧不清他的表情。

    沉默一會，再抬頭，許末年已經換上一副乾淨明媚的笑臉，他說：“上次我爸問起你，我跟他說你是我女朋友。”

    “啊？”

    “我爸時日可能也不多了，未來兒媳婦不去看看？”

    大概是前面的訊息太過震撼，以至於我直接忽略了他的後半句，愣愣問道：“叔叔怎麼了？”

    許末年看著馬路對面川流不息的車輛，這時候路過一個叫賣的水果車，他的聲音夾雜在叫賣聲裡，聽得不甚清楚。

    他說：“有人來店裏鬧事，一把老骨頭還以為自己真很能打……”

    跟許末年來到醫院，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許末年的媽媽，古儷村那樣的環境讓她看起來很是憔悴，一身典型的大媽裝穿在她身上卻擋不住她美人胚子的痕跡。

    我想，年輕時候的許媽媽，一定是個萊卿那樣子的大美人兒。

    許媽媽坐在病床邊，淡淡地看著病床上的男人，她說：“許志遠，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挺恨你。”

    病床上的男人虛虛笑道：“臭女表子，你還想著姓顧的嗎？呵，當年你費盡心思爬上他的床都沒能留住他，你以為就你現在這模樣他還會再看你一眼？”

    接著我看到讓我心臟一下子揪成一團的一幕，許媽媽面無表情地抓住許志遠打著點滴的手，將那根針在他的血管裡狠狠攪動了幾下，直到血液順著點滴的針管往上倒流，許志遠疼出了聲，許媽媽又突然像換了一個人一樣，驚慌失措地喊護士。

    看到這裏，原本要帶我進去的許末年又將我拽走，站在醫院的天台，我久久沒能緩和過來。

    許末年的家庭，太複雜了！

    原本這一幕，最接受不了的應該是許末年，可是在我一副無法接受的表情中，反倒是許末年出聲來安慰我。

    他說：“不必在意剛纔看到的，他們的日常相處都是這樣的，我這對極品父母他們表達愛的方式比較與衆不同。”

    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許末年，擁有這樣扭曲複雜的原生家庭，他成長成現在這個樣子已經算是很正常的了。

    我說：“你......的親生父親是顧......”

    “你說顧陽他爸啊？那個神經病？”許末年接過我的話，他問出最後一句的時候，歪著腦袋好奇地看著我，好像一個天真的孩童在問大人天上為什麼會有星星？

    我吞吞口水，“這些都是上一輩人的恩怨，顧陽在顧家也沒有容易，許末年，你能不能正常點？”

    我算是發現，他心中越是憎恨，表面往往越是與世無害的樣子。

    “正常嗎？像顧陽那樣？可是你都知道了，我是個神經病的孩子，我有神經病，我怎麼能正常呢？”他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湊近了瞧我，然後用一種我看不懂的複雜神情認真道：“小沙，離開顧陽吧，總有一天他會傷害你的。”

    “願不願意正常，你現在還可以決定的。”

    許末年笑，他舉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像在回憶著什麼，他說：“我以前也這麼覺得啊......”

    他說：“我也喜歡過一個人的啊。”

    他說：“我就是用這雙手，把她掐到窒息，差點救不回來的。”

    他說：“我們也像你跟顧陽一樣做好了不顧一切的準備。”

    他說：“她怕我，她走了，不願意自己的未來每天都要擔心受怕，不願意將來有了孩子也是個精神病......”

    他說：“小沙啊，你是個好女孩，離開顧陽我不會傷害你的。”

    我的世界已經徹底凌亂，聽見自己問了許末年一句：“如果我不離開呢？”

    天台的風有些大，天氣又陰沉沉的壓了下來，我的電話鈴聲在這時候響起，顧陽在電話裡詢問我去了哪裏，有沒有帶傘。

    我好半天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不知道在怕些什麼，深呼吸好幾下才告訴他：“我在超市，等下就回去。”

    掛了電話，許末年接著回答我剛纔的問題，他說：“那樣，我會傷害你。”

    說完，他轉身往樓梯走去，留我站在天台一陣又一陣的後怕。

    大雨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