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永恆
佝僂的老人將一隻手慢慢地伸向了飛果。
一隻蒼老而顫抖的手。
這隻手承載著佝僂老人的希望,他希望能將飛果從懸崖邊上拉回來。
所有人都希望飛果死。
沒有人願意向飛果伸出這樣一隻手,只有他願意。
因為他是老苗王果耶。
他是飛果的父親,無論飛果曾經犯下什麼錯誤,他都會原諒,即便飛果曾將他囚禁。
這天下恐怕沒有人能真正囚禁的了果耶,他之所以不出來是因為囚禁他的是他的兒子,他的心已死。
他今天之所以出來,是因為他覺得他的兒子需要他。
飛果連看都沒有去看這隻手,他從來沒有看得起這隻撫養他長大的手,更何況這隻手已經變得如此蒼老,蒼老得開始顫抖。
斷崖邊,蕭索的風兀自在吹。
吹亂了衣襟,吹散了髮絲。
飛果不會認輸,他已準備出刀。
第二刀。
飛果相信周瑾瑜一定殺不死自己,即使周瑾瑜的劍再快、再精妙也無法刺進自己的身體。
他自負已刀槍不入。
即便他已知道金鐘罩鐵布衫這種功夫是有弱點的,但他相信周瑾瑜不會猜出自己的罩門所在。
可是周瑾瑜卻知道。
飛果的妻子微微隆起的肚子暴露了飛果的罩門所在。
飛果的罩門一旦被擊中,輕則武功盡失,重則喪命。
周瑾瑜的劍就在手中。
他的劍鋒所指正是飛果的罩門。
可是,果耶的手中不知何時已多出了一根枯枝,他凝視著周瑾瑜,彷彿萬物都已靜止,而他手中的枯枝隨時準備出擊。
無論周瑾瑜手中的劍有多麼微妙的變化,那根枯枝總能跟著變化,果耶似乎知道周瑾瑜的劍每次變化是哪一招的起手式,他手中的枯枝永遠都能佔得先機。
周瑾瑜一旦出劍,那根不起眼的枯枝勢必將直插周瑾瑜所露的破綻。
果耶緩緩道:“還請少俠高抬貴手。”
周瑾瑜正要說話,飛果卻插嘴道:“我用不著你來幫手,快快滾開。”
果耶無奈道:“你打不過他的。”
飛果突然大笑道:“你既然認為你的劍法天下無敵,你為什麼不傳給我?我今天是死死活與你有什麼關係?”
果耶重重地嘆了口氣道:“你天性兇殘,我不能傳你。”
他接著道:“我若傳你更是害了你,你會殺更多的人,造更多的孽。”
飛果的眼睛已佈滿血絲,他瞪著果耶一字字道:“我的死活用不著你來管。”
“唰”的一聲,苗刀已向周瑾瑜揮出。
幾乎就在同時,一道粉色的人影從果耶的身後直撲向飛果,人影來得太快,來得猝不及防。
崖邊的氣氛死一般的緊張,誰也沒有注意到那粉衣女子會突然衝出來。
當週瑾瑜和果耶回過神來,飛果已經被粉衣女子纏著脖子帶到了那萬仞絕壁之下。
隱隱聽到那粉衣女子慘笑道:“你最終還是跟我死在了一起。”
笑聲悽慘,悲涼。
帶著哀怨。
悽慘的笑聲過後,是斷崖下沉悶的迴音。
一隻黑褐色色羽毛的禿鷲從遠處飛來,它的叫聲更尖銳更淒涼。
它在斷崖邊盤旋一圈後,突然俯衝,往那萬仞絕壁之下。
俯衝的速度極快,像是射出了一支黑褐色的箭。
是可兒。
淒涼的哀鳴停止了。
斷崖上的風颳得更大,更蕭索。
果耶緩緩走到斷崖邊,凝視著這萬仞絕壁,目光久久未能移開。
片刻功夫,果耶似乎變得更加蒼老。
他的背愈發佝僂,他的身子也顫抖得愈加厲害。
漸漸地,他渾濁的眼睛裏沁出了兩行淚,是風颳進了眼睛?還是血化作了淚?
果耶是一個倔強的老人,他木立在斷崖邊遲遲不肯離開。
他似乎是在思念自己的兒子,又似乎是在替兒子懺悔,也替自己懺悔。
是自己的縱容纔有了今天的飛果,而這一切的惡果都要他自己來承擔。
此刻的他是孤獨的,他已經沒有兒子,更沒有孫子。
這世上已經沒有他的親人。
陪伴他的只有斷崖邊蕭索的風。
木立了許久,果耶才喃喃道:“那穿粉衣服的女子是小柳麼?”
他似乎是在跟自己說話,又似乎是在問周瑾瑜。
周瑾瑜突然有些同情這個蒼老而佝僂的老人。
像果耶這樣孤獨的老人,天下會有多少?
自己的將來呢?會不會像果耶一樣孤獨,一樣蕭索?
周瑾瑜沒有說話,他靜靜地站著。
果耶接著喃喃道:“她很像小柳,可是怎麼會呢?七年前她不是已經…”
“七年前她並沒有死。”
藍雅秋不知何時也來到了斷崖邊,她走到周瑾瑜身旁註視著遠方。
蕭索的風吹動著她的髮絲,她的眼睛迎著風。
小柳告訴了她所有的事,此刻她的心情無法平復,她同情小柳,同情像小柳一樣的人。
果耶緩緩回首,顫聲道:“小柳…她沒有死?”
藍雅秋道:“沒有。”
果耶嘆息道:“是我們對不起小柳,她一定沒少受苦。”
藍雅秋道:“她恨飛果,可是她終究還是愛著飛果。”
果耶顯得有些不敢相信。
藍雅秋接著道:“她本可以活,可是她還是選擇了和飛果死在一起,對於她來說死亡或許就是永恆。”
果耶道:“他欠小柳太多,即便是死也無法還清。”
藍雅秋道:“小柳是他的第一個妻子,他為什麼想要燒死小柳?”
果耶突然苦笑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連一個孫子都沒有麼?”
藍雅秋道:“為什麼?”
果耶道:“因為飛果將他的妻子全都殺了。”
藍雅秋和周瑾瑜對望一眼,果耶的話讓他們感到震驚。
果耶接著道:“他想掩飾自己的罩門,他只有沒有孩子別人纔不會知道他鐵布衫的罩門所在。”
藍雅秋問道:“所以他的妻子只要懷孕,他就要將他們殺死?”
果耶無奈地點了點頭。
他接著道:“小柳當時也懷了身孕,她很愛飛果,她還找我給孩子取名字,她說名字裏一定要帶‘飛’字,可是飛果當時已經在修煉金鐘罩鐵布衫了。”
藍雅秋嘆息道:“飛果真的對不起小柳…”
果耶不願再提起小柳,他已轉身離去。
斷崖邊。
周瑾瑜緊緊握住藍雅秋的手,任由蕭索的風拍在身上。
遠處傳來果耶蒼老的聲音。
“巨石上的劍術有幸遇著了有緣人,還望望少俠今後善加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