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廣已將自己的左臂伸了出去，他的左臂上竟真的已赫然紋著一朵藍色的風信子。

    他似乎已不打算活著，此刻他的神情反而顯得很是平靜。

    可是，胤燃卻再也無法平靜，他的身子竟有些顫抖，他實在無法接受一個跟了自己十幾年的忠實部下有一天也會背叛自己。

    大廳裡突然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胤燃最後的決斷。

    此刻，胤燃卻是咳嗽，劇烈的咳嗽。

    過了許久，他才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道：“普廣，你真的已經入了光明教會？”

    諸葛雲忽然冷笑道：“這麼明顯的事還需要再問麼？”

    胤燃又嘆息道：“我想聽他親口告訴我。”

    普廣的眼眶竟也開始泛紅，他的神情再也無法平靜，他絕不是怕死，而是此刻他心中的各種情感已無法抑制，他的身子也開始顫抖。

    人類的情感豈非本就是複雜的？

    正是人類有了如此複雜的情感才能從本質上區別於世界上的其他生物。

    普廣顫聲道：“是…”

    他接著道：“加入光明教會，是他們答應替我弘揚佛法的唯一條件。”

    胤燃已站起來，盯著普廣。

    普廣的頭垂得更低，就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在等候著大人的發落，他已不敢再多看胤燃一眼。

    周瑾瑜忽然對普廣生出一絲同情，普廣身為佛門弟子，一直將弘揚佛法視為己任，如今他即便錯了，可是也並非是無法原諒的。

    他也當然知道，人雖有情，軍法無情；即便是所有的人都能原諒普廣，大明律法又怎會放過他？

    普廣自己又如何會原諒自己？

    普廣突然趴在地上扣了三個頭，顫抖著說道：“是普廣對不起胤將軍，普廣願伏軍法。”

    胤燃尚未開口，諸葛雲已插嘴道：“你這和尚，事情還沒交待清楚就這麼着急想要去死？”

    普廣並未理會諸葛雲，而是朝著胤燃抱拳，道：“和尚普廣死罪難逃，如今只求速死！”

    諸葛雲卻自顧自地說道：“你把你吃到肚子裡的信吐出來再死不遲。”

    普廣怔住。

    胤燃問道：“什麼信？”

    諸葛雲淡淡道：“當然不是給我的信，這和尚既然已是光明教會的人，那信當然也是送給光明教會的密信！”

    胤燃驚道：“信呢？”

    諸葛雲道：“早就被這禿廝一口吞了下去。”

    胤燃盯著跪在地上的普廣，道：“真有此事？”

    普廣沉默。

    胤燃嘆息道：“如果你臨死前還要對我說一句真話，我希望是這句。”

    普廣已泣不成聲，他勉強擠出一個字：“是…”

    胤燃淡淡道：“看來我永遠也無法知道那信上的內容了，因為你寧死也不肯告訴我對嘛？”

    普廣伏在地上痛哭道：“普廣來生給大帥做牛做馬也要報今生大帥對在下的恩情。”

    “篤、篤”正是諸葛雲拄著拐慢慢地走了過來。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普廣冷冷道：“即便你不說，我依然有法子知道那信上寫了什麼？”

    普廣忽然抬起頭來，他的目中已充滿了恐懼。

    這是普廣今夜第一次真正感到恐懼。

    諸葛雲冷冷道：“你的信是從何而來？”

    普廣咬牙道：“信是我自己寫的。”

    諸葛雲冷笑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普廣的牙已經咬得“咯嘣”作響，他已橫下了心，他又一遍說道：“那信是我自己寫的。”

    諸葛雲淡淡道：“你從一個年輕女子的手中拿了此信，你真的以為沒有人看到嗎？”

    普廣忽然大笑道：“絕無此事。”

    諸葛雲也笑道：“你可敢與那女子當面對質？”

    普廣道：“不知你說的是哪位女子？”

    諸葛雲淡淡道：“楊柳兒。”

    聽到楊柳兒的名字，所有人的神情都有些變化，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認為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胤亦辰看起來卻十分緊張，眉宇間還藏著一絲痛苦，他也絕不願相信那個令自己魂牽夢縈的女人竟也是光明教會的人。

    普廣的眉頭微皺，不過他很快又咬牙說道：“我根本從未與楊柳兒說過話，他或許都不認識我。”

    諸葛雲冷冷道：“看來你真是死鴨子嘴硬。”

    他旋即對胤燃說道：“可否將你府中的那個女人叫來對質？”

    胤燃道：“你是說楊柳兒？”

    諸葛雲道：“當然。”

    胤燃正要說話，卻聽胤亦辰插嘴道：“我看那楊柳兒是個知書達理的柔弱女子，絕不可能是她，前輩是不是看錯了？”

    胤燃覺得胤亦辰對諸葛雲這樣說話實在是有失禮節，於是輕斥道：“放肆。”

    在胤亦辰的心中胤燃就是權威，他只得怯懦地退了回去。

    胤燃道：“既然是諸葛雲青眼所見，那便叫那楊柳兒來對質一番也是無妨。”

    他隨即便吩咐一旁站著的紅娘子，道：“去將楊柳兒叫到這裏來。”

    紅娘子快步走了出去。

    胤燃在大廳裡來回地踱步，除了胤燃偶爾咳嗽幾聲外，大廳裡一時間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

    這裏的氣氛忽然沉悶得令人窒息。

    周瑾瑜也一言不發，他似乎正在思考著一件很重要的事。

    胤亦辰卻格外地緊張，僅是片刻功夫，他的額頭便已滲出汗來，他的雙拳緊握，指甲已嵌入肉裡，可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疼。

    胤燃走到胤亦辰身邊停下，他看著胤亦辰頭上豆大的汗珠，問道：“怎麼？你身子不舒服？”

    胤亦辰是個不怎麼會撒謊的人，他唯唯諾諾道：“我…我沒什麼…”

    胤燃道：“那你的頭上怎麼會出了那麼多汗？”

    胤亦辰的臉突然變得通紅，道：“我…我只是熱的。”

    胤燃道：“熱？如今已是深秋你熱什麼？”

    胤亦辰道：“的確…的確是很熱。”

    之子莫如父，胤燃知道胤亦辰的心裏一定有事，他淡淡問道：“你心裏有事？”

    胤亦辰慌忙搖了搖頭道：“沒有，沒有…”

    胤燃淡淡道：“如果你真有什麼事還是早些和我說的好。”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又已踱步走開。

    胤亦辰從小最怕的人就是胤燃，他在胤燃的面前是絕對藏不住任何秘密的。

    他看著胤燃的背影，嘴唇微微動了動，他幾乎都要將他心中的秘密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