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重生的綠葉林 下 3
天色剛剛見亮,莫拉農的黑門緊緊閉著,城牆上似乎空無一人,四周無比安靜,整片大地都籠zhao在暴風雨來臨前夕的沉悶氣氛中。剛鐸聯軍向東跋涉的道路di達了終點,但對於這場攻城戰的結果,他們的首領並沒有抱持希望。阿拉貢很清楚,在莫拉農的山丘和怪巖之間有著無數隱藏的敵人。騎飛獸的戒靈像尋找腐屍的禿鷹一樣在城牆上盤旋,牙之塔的魔眼監視著一切,卻依舊按兵不動。
戰士們別無選擇,只能盡責地執行這自殺任務到最後,阿拉貢以他所能想到的最佳戰術來指揮部隊。他令士兵們登上達哥拉平原上的幾處小丘——這樣能看清楚敵人的一舉一動,被圍攻時也起碼佔,有居高俯衝的優勢。隊伍布好陣形之後,一群精銳騎兵、掌旗官和傳令官緩緩走到陣前,展開所有的旗幟並吹響了號角。跟著傳令官宣讀剛鐸聯軍對魔王的討伐檄文。
但檄文宣讀完畢之後,不管是城牆還是大門都悄然無聲,沒有任何迴應的跡象,四周再度陷入了寂靜。所有人都極端緊張地望著緊閉的城門,直到突然之間,各種聲音自城門後震天響起!低沉的鼓聲如同悶雷一般,在山中不停迴響,此起彼伏的號角聲撼動著大地,讓人們的耳膜隱隱刺痛——莫拉農的大門開啟了!
霎時間,熊熊火焰四處噴發,千軍萬馬如同洪水一般從城門和兩側的山脈中蜂擁而出。阿拉貢只剩下極短的時間可以指揮部隊應變,令戰士們以刀槍劍戟將幾座山丘圍成滴水不漏的防衛陣型。他和甘道夫立馬在其中一座山丘頂上,伊歐墨、印拉希爾、萊戈拉斯和金靂這些最強大的戰士都在他的身旁,一道面對著正包圍過來的十倍於他們的敵人。達哥拉平原上狂風颳骨、妖獸怒吼、箭矢激射——慘烈的大戰開始了。
在達哥拉之戰爆發前兩個小時,樹木密集的林地裏,一支十餘人組成的半獸人小隊正喘著粗氣一面東張西望一面往前跑——他們已經像沒頭蒼蠅一樣在森林裏亂闖了一整夜。儘管頭頂有青灰的月光,重重巨樹仍舊把他們封鎖在光亮無法穿透的黑暗中。半獸人向來習慣在黑暗中活動,此刻他們卻感覺害怕。在這黑,森林裏他們既找不到出路,也不敢停下腳步,因為一旦停步暗箭便呼嘯而至!他們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從追捕獵物的獵手變成了反被追殺的獵物,人數先減員到一半、再到四分之一,眼看就要全隊覆沒!
他們現在知道過去的數日裏失蹤的同胞都遭遇什麼了,但這已經太晚。一路逃命,他們可以聽見枝葉搖動的嘎吱聲和某種近似於啼哭的鳥鳴聲,就是聽不見唯一能指明方向的水聲。密林河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而所有能聽見的聲音都似乎對他們蘊含,著怒氣,破風襲來的利箭就隱藏在這些詭異的聲音當中。隨著同伴越來越少,最後活著的三名半獸人愈加驚恐,一路加速狂奔。直到一片相對開闊、稍許透光的林地,他們才倉皇地抬頭四顧。這裏的樹木和別處不同,只見枝椏高處由一根根銀繩懸下許多影影憧憧的“圓球”。仔細望過去,會發現那是一顆顆半獸人頭!一陣哀嚎聲後,三名半獸人返身逃竄,而蹲跪在周圍樹幹上的精靈們默默注視著這一幕。
“真的讓他們走?”盧埃爾問——過去數日他們還從未放走過獵物。
洛斯蘿睿爾點點頭,自枝gan上輕盈站直,抬手在耳側擺了擺——精靈們立刻會意垂下手中的弓箭。洛斯蘿睿爾又從懷裏取出一隻骨笛吹響起來,這笛聲既如啼哭也似鳥鳴。不久,一聲聲同樣的迴應自四面響起。洛斯蘿睿爾側耳判定著笛聲迴響的方位,又觀察了一下風向。當陣陣惡臭隨風傳來時,她難掩厭憎地掩住口鼻——眼前的山頭與谷地似乎無處不存屍骸與血汙,再也不復從前的潔淨。但她和子民們必須要忍耐這些,直到森林在他們的矢尖劍刃上迎來真正的新生。等確定完畢,她閃身與跟隨她的射手一道消失在搖晃的枝葉後。
時間緩慢流逝,濃雲蔽月,但這並不妨礙天色持續地變亮。忽然間,一條黑色的長龍自遠方出現!原來是那三名逃跑的半獸人把訊息報告回了營地。連續數日已如驚弓之鳥的半獸人不敢再在夜晚小隊行動,等到快天明才傾巢而出,自山下一路沿著同胞的屍體找到這裏。他們中也不乏一些人開始並不相信那三個倒黴蛋的敘述,但是當他們發現沿途的屍體都被割掉了頭,最終di達這片林地,仰面望見無數懸在繩端尚在滴血或早已腐爛頭顱時,全都渾身僵硬、膽戰心驚——他們還從未遇到過這樣殘忍冷酷毫不遜於自己的對手。
“燒掉這片森林!”
一名半獸人大喊,周圍開始有贊同的喊聲迴應,只是這喊聲已明顯比十日前攻城的時候衰弱了許多。這些日子裏,精靈們每到深夜便會偷襲他們的營地,往往只派幾人在地面放過兩輪暗箭後便迅速向森林深處分散撤退。自半獸人的大酋長被殺、戒靈也消失,各個家族就圈定地盤瓜分了林地,分頭劫掠被精靈們無奈放棄的林村,行動不再聽從統一,號令。夜晚遇襲,一些明智的族長下令不允許自己的族人追擊,可仍有不少家族莽撞地追出去。如果像那日攻城時一樣,是在河谷開闊地正面對決,他們自然能對人數明顯少於自己的精靈形成優勢。但在光線幽暗、樹木密集的森林裏,人數上的優勢消失了,追出去的半獸人很快被錯綜複雜的地形和傾斜虯曲的樹木枝gan阻隔分開。其中一些可能會跟丟了目標,另一些則可能陷入精靈的圍攻。當慘叫聲引來同胞的支援,那些偷襲者又早已消失不見。這樣重複上演的獵殺戲碼,令每晚都有少則數十多則上百的半獸人在這黑,森林裏送命,許多家族甚至就這麼死得一個不剩。而此刻站在這兒的半獸人,個個都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臉色發青、目瞪口呆。
“燒掉這片森林!”
終於有人大喊著扔出手中的火把,跟著是更多的火把飛向這些大樹。眼看火把點著枯敗的落葉,火苗蹭蹭地竄起,整片林地就要付之一炬,環繞在周圍的半獸人全都興奮得狂呼高喊。但就在這時,忽然一聲利箭破風——這一箭沒有射向任何半獸人而是射向了剛剛燃起的火堆!剎那間,橘色的火苗陡轉為耀目的白金色,騰燃躥升到數米高,一下燒著了懸掛在枝gan下的那些頭顱!噼啪聲裡所有半獸人都嚇得不輕,有人抱著頭哇哇怪叫起來——“是邪,火彈!”
攻城時,在長橋上許多半獸人都吃過邪,火彈的苦頭,他們立刻轉身yu逃。而更加恐,怖的景象出現了:破風的呼嘯聲同時八面響起,一團團藍色的火焰自他們周圍的林地裏衝上天空,於yin沉晦暗的天幕下拉出明亮筆直的焰尾!
“邪,火彈又來啦!我們要被燒死啦!”
聽到一聲聲火彈炸響,所有半獸人亂作一團!縱火者現在成了最怕火的人——腦子裏全是烈焰飛竄,將他們困在其中統統燒成焦炭的景象。有些人往東跑,有些往西逃,彼此撞在一起全昏了頭。就在這時,不知誰大喊了一聲“朝逆風向跑”,這明智的建議立刻得到了所有人認同。於是半獸人們你推我擠地朝逆風向跑,很快闖進一段曝露在天光下的沖溝。等他們幾乎全員踏入這片只有灌木與荒草的溝谷,霎時間,亂箭自十餘個不同的點位飛撲而來!這些纖細的利箭比想象中的大火更快更狠地索取他們的性命。慌亂中許多半獸人根本來不及舉盾,直接被一箭斃命。此刻的箭雨絕不再是往常夜裏偷襲的規模,而彷彿是整座林山的精靈都埋伏在這兒。半獸人被射得抱頭鼠竄,又擔心山火不敢回頭,竟忽略了背後根本沒有濃煙追逼——只方便早已布好點位的獵人大開殺戮。
不過這些半獸人到底仗著人多部分活著透過了沖溝,開始往森林裏逃。霎時骨哨響起,洛斯蘿睿爾率先自藏身的樹上躍下,撞倒落在後面的一名半獸人同時揮刀抹過對方的脖子。沖溝兩側枝葉亂搖,精靈們也都追隨自己的王后紛紛自藏身處跳下來繼續追擊。他們的眼中閃著怒火,矢尖劍刃上同樣燒灼著怒火——他們從來不是文明高貴的埃爾達,可他們纔是這片土地和森林真正的主人——是精靈中最兇狠的西爾凡!
這場獵人對獵物的追殺一直從森林延伸到河谷。半獸人開始集結起來做最後的頑抗。就在正面決戰即將爆發時,忽然,一陣由遠及近的古怪嘰喳聲音順著河谷迴盪傳來。不僅精靈們,連半獸人也都不明所以,紛紛扭頭望向背後。洛斯蘿睿爾迅疾登上河岸一塊巨石,在她站立起來的一瞬間,望見了如白晝噩夢般的景象:河道兩側的礁石和山崖上攀附擠滿了巨,大的蜘蛛與形如枯骨卻強壯兇殘的山妖,數以千計逆流而來!它們如真正的潮涌噴濺上林地大殿的石壁,拼命鑽入一切的視窗或射孔,彷彿要吞掉整座林山!yin霾的天空傳來雷聲滾動,電閃劈裂南天。在霎時捲起的強風與水霧中,洛斯蘿睿爾孤零零立在巨石頂上,眼睫顫動目含星光,對著這彷彿世界末日的景象一把張開自己的長弓。
國王寢室裏,加里安只趴在視窗望了一眼便急忙縮身,一陣風似地把所有窗板蓋回去,窗栓扣死。但即使隔著窗板,那些可怕的聲音仍源源不絕地從縫隙裡傳進來。加里安大喊了幾聲“衛兵”,房間盡頭沒有任何迴應,他纔想起幾乎所有還能戰鬥的精靈都在過去兩個夜晚陸續潛入了森林。況且林山低處的房間恐怕已經遭到敵人攻擊,比高處更需要士兵。在放棄傳喚衛兵後,加里安一面急喘著氣一面用後背di住窗板,維持著一個四肢僵硬的姿勢,拼命思考接下來要怎麼辦——但恐懼和絕望讓他腦中一片空白。
“你靠在那兒……活下來的機會比躲進酒窖小得多啊……加里安……”
聽到熟悉的嘲諷語氣,加里安體,內彷彿有個彈簧,一激靈由僵硬的狀態恢復靈活。他趕緊回到chuang邊彎下,身,“陛下,您感覺怎麼樣?”
瑟蘭迪爾微微睜眸,“被你吵醒,然後感覺快被淹死了。”
“被淹死?”加里安驚慌地朝腳下亂瞧,“沒水啊,陛下,您怎麼會被淹死呢?”
瑟蘭迪爾疲倦得沒有餘力瞪眼,只艱難喘,息著說:“加里安你得想象……我現在吸入的每一口空氣都像灰漿一樣……淹死我的……大概就是空氣吧……”
說完,瑟蘭迪爾見加里安發懵的表情,終於忍不住笑,只是才笑一回便因為一陣劇烈的難受而閉上眼睛。他現在不只呼吸困難,身上的每一道傷口都在作痛,昏迷時浸透衣衫的汗讓他此刻如同臥在雪水裏,陣陣發冷戰慄。
“陛下,這形容一點也不好笑,”加里安苦著臉抱怨,跟著在chuang邊軟凳上重新坐下,用毛巾為主人揩汗,又用清涼藥水泡過的棉團為主人揉擦滾燙的額頭與雙手掌心,繼續自己重複了一,夜的工作。“您才醒過來,就跟我說這種可怕的笑話。”
“這不是笑話……加里安……”過一刻,瑟蘭迪爾模模糊糊地說。他的面色在總管的眼中正一點點變壞,有如這具身體裡最後的生命力量正一點點清晰可見地流失掉。
“沒事的,陛下,我有辦法讓您舒服點……等您舒服點了我們就趕緊離開這兒……”加里安一面著急地安慰一面往主人的頸後塞墊靠枕。但只略抬起上體,瑟蘭迪爾便難以自控地嗆咳,口角淌出的血一滴滴落進加里安送上的絲帕裡。加里安嚇得朝門邊嗓音打顫地連喊兩聲“醫官”,房間內外依然沒有任何迴應。
“叫卡洛芬德林……集合衛隊……”
加里安回過頭,聽見精靈王神志不清地低語。
“重新取一副鎧甲來……刷gan淨我的皮靴……別偷懶啊加里安……”
總管眼中的淚水一下,流了出來——他明白,自己的陛下已不可能再站起來,不可能離開這兒了。
“是……我給您去取……我再不逆您的意了……”
加里安蜷起雙膝在chuang前跪下來,捧握住瑟蘭迪爾無意識顫,抖的手,虔誠地親wen。等到感覺掌心裏的顫,抖緩和了些許,他忍著淚抬頭,用含,著水和酒的潔淨綿紗輕輕地沾主人的嘴唇,希望能把水分送進主人的口中。過一刻瑟蘭迪爾勉強睜眸,目光恍恍惚惚從頭頂移向正劇烈震動的窗板,又移向房間裡其他的地方,彷彿在找尋著什麼。
“我沒有看見蘿睿爾……”
“王后殿下正率軍迎敵,就……就快戰勝回來了。”
瑟蘭迪爾的目光慢慢回到仍舊握著自己一隻手的總管身上。
“對……我記起來了……”他闔一闔眼,點點頭,“走吧……快去沒有窗的房間……去你最寶貝的酒窖……那兒不缺吃的喝的……”
“您說什麼?陛下您怎麼能說這麼殘忍的話!”加里安失聲叫道。
“你又要違逆我麼?”瑟蘭迪爾費力地問,不過背後墊高和淤血嗆出總算讓他呼吸順暢了點。
“我是答應不再逆您的意,可不是這種意!”加里安充滿委屈地說,“就算您將來關我一年禁閉,叫衛兵用繩圈套著我脖子要我去森林裏遛圈我都不會走的!”
瑟蘭迪爾再一次忍不住笑了,笑過以後表情變得平靜。儘管他已極度衰弱,精神卻意外地清明瞭些。“那是我兒子的蠢主意,你倆真是一對……可惜……你特意留下,要在迎接他歸來那天放的煙花今早被放光了……”
“其實……”總管忽然緊張起來,神情閃爍地說,“我還偷留了一支,就一支。”
瑟蘭迪爾微微怔住,之後說:“做得好,萊戈拉斯就需要你這樣的總管……我眼前正在變暗,否則也想再看看灰袍巫師的煙花……你總是把一切安排得很好……”
加里安無法對答,眼中盡是滾燙的淚水。
這時窗板傳來巨,大的碰撞聲,木材結實的纖維正在這衝,擊下破裂。加里安從跪著的姿勢一下跳起來。原本壓在他心底的恐懼與絕望不知何時消失了,他想到了自己該做的事。“霍”的一聲他抽出腰間的佩劍——“加里安會保護您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