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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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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鏖戰中土 下 1

    長湖西岸,一支人類部隊埋伏在能沒馬腹的荒草之中。他們有的持弓箭,有的持魚槍,強行低伏著身體。若不是從高處,很難一眼發現他們。為首的人類是名頭髮灰白上了年紀的男子,名叫貝瑞格林。他衣衫破爛滿面滄桑,原本只是戍衛長湖寨門的一名兵丁。鎮長率眾撤退時,鎮子裡一幫不怕死的多衛寧流浪漢與戍鎮的弓箭手攛掇他留下來。因為他常吹噓自己少年時參與過五軍之戰,而被這幫人推舉成了臨陣的指揮官。“不要慌,不要慌,對方只是些探路的前鋒,人數不會太多……”他喃喃的念着,下巴上的鬍子都在發抖,說不清是自我安慰還是在叮囑身旁的眾人。遠處野蠻人的黑底紅旗已經在草葉上方或間隙裡四處可見,但敵人大約是赤腳,行軍的動靜很小,仍舊難以判斷數目。當第一面旗幟接近箭矢的射程,弓箭手們張開了弓弦。

    “不要慌!不要慌!”貝瑞格林更加急切的唸叨。可不知是誰手軟走弦,一枚羽箭長嘯一聲飛了出去,卻什麼也沒射中釘落在草叢裏。眾人尷尬的彼此看看,只聽那羽箭之外突然響起外族語言的呼喊。“反正被發現了,上啊!”忽然有名流浪漢帶著醉意喊道。情勢陡轉,有人影掠過貝瑞格林。他目瞪口呆看著自己的“部下們”就這麼放棄埋伏衝了出去,人跑掉大半他纔想起自己也該跟上。然而長湖眾人只衝,刺了十餘米,山呼海嘯般的吶喊便蓋過了他們的戰呼,野蠻人如黑色浪潮般自草叢中衝殺出來!這些蠻人個個紋著可怖的刺青,結著滿頭細小的髮辮,手持彎刀與藤盾迎接長湖人的魚槍與箭矢!

    激鬥爆發了,沒有指令發出也沒有號角鳴響,只有本能的喊殺聲和亂成一片的械鬥。這些野蠻人因空氣裡的血腥味而興奮得狂呼高喊,只憑喊聲就可把年輕些的流浪漢嚇得握不穩魚槍。戰鬥從一開始就呈一邊倒的勢頭,貝瑞格林很快一面叫著“撤退”一面頭一個連滾帶爬的翻進密林河的河chuang。有許多長湖漁民也效法他,不久淌過激流攀到了對岸,但追殺他們的野蠻人也緊隨而至。“進森林!進森林!”貝瑞格林慌不擇路的跑著——他剛剛在岸邊荊棘叢裡跌倒,險些被蠻人擲過來的彎刀切斷腳筋。此刻他無比痛恨自己當初爲了顏面答應留下,那些參加過五軍之戰的往事本就是他編造的牛皮。而比起被野蠻人一刀砍死,他顯然情願餓死在幽暗密林裡——至少不必立時就死。就在長湖餘衆爬滿河岸,拼命逃向樹叢的時候,一陣箭雨突然從樹木枝椏間射下,正在渡河的野蠻人紛紛仆倒在白浪裡。

    貝瑞格林心念電閃,瞬間明白了怎麼回事,回身對部下們喊道:“是盟友!我們的精靈盟友來助戰了!”有些勇猛的人聞言便調轉槍頭和箭矢衝殺回去,貝瑞格林也裝模作樣的跟在隊伍尾巴上大聲喊殺。野蠻人忌憚樹叢中秘不現身的弓箭手,紛紛退出河chuang。但那些過於輕率的人類一旦追到河岸上去,便被蠻敵圍攻刺死。這樣一來長湖人又退縮了,加之遲遲不見精靈援兵,他們終於意識到首領口裏的“盟友”原來只是在做堅壁防守,根本沒打算大舉出兵。之前殺出去的人於是再次調轉槍頭,一股腦狂奔進了森林裏。

    躺倒在枯葉堆中,貝瑞格林望著頭頂葉隙裡透入的些微天光,用力大口呼吸發悶的空氣。他躺下並非是因為受傷,而是腿軟以致被樹根絆倒。和他一樣東倒西歪的還有幾十名倖存的人類,全都衣衫染血狼狽不,堪。“你們這樣也想di(三聲)抗東方蠻族?”——忽然一個聲音從樹木高處傳來。貝瑞格林一滾身坐起,他還沒有忘記自己是這支隊伍名義上的首領。“精靈大人,是您嗎?請現身,感謝你們救命!”貝瑞格林四面張望著喊道。不久一陣林木窸窣,無數褐色與綠色的影子從枝椏間輕盈躍下,落點恰將長湖眾人團團包圍。當頭迎上來的精靈極為高大強壯,有著俊朗的五官與褐色長髮。他左手提弓,身後揹着箭筒,腰間還佩掛一柄長劍,領口裝飾的青白寶石在幽暗中閃著微光。“我是巡林官卡洛芬德林,你的名字?”精靈問道。“在……在下叫貝瑞格林,這是我的副手哈拉登。”貝瑞格林趕緊站起來躬身行禮,此刻對方在他眼中近如無所不能的神祗。

    “哈拉登……你為什麼這麼看我?”卡洛芬德林將眸光瞥向立在貝瑞格林身後更加年輕的人類。哈拉登有一頭黑髮與罕見的金眸,他正是第一個調頭回去殺敵的人。那時與他一道的還有他的弟弟哈蘭德,然而哈蘭德沒有哥哥好運,剛一返身就被野蠻人一刀捅穿了腹部。“還不向精靈大人行禮!”貝瑞格林急忙朝哈拉登使眼色。哈拉登卻冷笑一聲,“這就是你說的盟友嗎?——只敢偷偷放點暗箭、藏頭不敢露面的盟友。”卡洛芬德林瞥一眼滿面尷尬的貝瑞格林,又回視哈拉登說:“我們的國王的確曾和長湖鎮訂立盟約。但長湖鎮現在已經不存在,因為長湖人不曾抵抗便放棄了家園。”

    “你說我們沒有抵抗?”哈拉登提高嗓音皺眉回視,毫不懼怕眼前的“精靈大人”。“你的大部分同胞的確棄鎮而逃,雖然不代表全部。你看起來倒很有骨氣,也很有勇氣,”卡洛芬德林說著忽然爽快的笑了,仍舊盯著哈拉登,“對你們這樣的抵抗者,陛下下令林地王國可以接納。如果你們還敢拿起刀箭,那麼從現在起,我們算是盟友了。不過一切防衛和殺敵的行動將由我來指揮。”一旁的貝瑞格林聽得連連點頭,哈拉登緘口不再言語。“那就這麼決定了。”卡洛芬德林滿意的說。貝瑞格林眼珠一轉忽然又問:“恕我冒昧的請求一句,我們可有榮幸覲見瑟蘭迪爾陛下?當然,我知道林山是不能隨便……”卡洛芬德林再次把注意力轉回他的身上,但神情帶著微微的不耐煩,“我奉陛下的旨意而來。你們的人只要聽我號令,與我的屬下協作就行了。”

    密林深處,一支精靈部隊快速無聲的行進著。瑟蘭迪爾駕馬行在隊伍的最前方,不斷穿越那些被藤木掩映貌似根本不存在,暗地裏卻四通八達的狹窄林路。忽然,瑟蘭迪爾勒停了坐騎,整支部隊都隨之停下來。“陛下。”一旁的費倫低喚。瑟蘭迪爾擺擺手,慢慢勒轉馬韁。林間一陣風起,陰冷的氣流將極其微弱的撲稜聲送入精靈們尖削的耳廓。瑟蘭迪爾摘下配於鞍側的杉木弓,從鞍後熟悉的位置背手抽取一支白羽箭,眼眸微眯望著幽暗的樹林深處。這時一隊弓兵亦跟隨費倫迅速分散,埋伏進枝椏叢裡。漸漸的,撲稜聲越來越近。瑟蘭迪爾兩指捻著箭尾凝神勾弦。整木雕刻的強弓被輕鬆張開,弓弦直繃至精靈王線條優美的腮邊。電光火石的剎那,一隻黑鳥飛掠過枝葉斜闖進了林道——它身後跟著的是同樣低飛的鳥群!然而箭矢的速度比飛鳥振翅更快,頭鳥只來得及慘鳴一聲便隨著弓弦彈響墜,落於地。跟著低微的彈絃聲四處響起,中箭的黑鳥也撲打掙扎著不斷自半空墜下。頃刻之間,視野範圍內已再無鳥類接近。命弓兵們回收箭矢,費倫自己捧一隻中箭的鳥屍到精靈王駕下。瑟蘭迪爾垂眸審視一眼說:“密林的黑鴉從不這樣結伴低飛,它們是敵人的耳目。接下來行軍也要加倍小心,海拉爾既然能監視到多爾哥多出兵,敵人也會想方設法盯著我們。”費倫無聲點頭,又回首示意弓兵們歸隊。瑟蘭迪爾收起佩弓,重新驅策戰馬面向西方。

    多爾哥多,一支數目龐大的半獸人部隊在光天化日之下集結——如蝗蟲充塞於稻葉中一般塞滿黑,森林。忽然,一羽信鴿俯衝下樹叢,收翅停落在主人的肩頭——它的一側腳爪上綁著黃銅信筒。信鴿的主人以粗,大的手指取出信筒裡的信,又笨拙展開信紙,對著上面歪七扭八的通用文一字字閱讀。讀信的半獸人叫做格里斯納克,是南方種的黑色半獸人,現任多爾哥多統帥。他的雙臂很長,腿卻很短,一雙發黃的獠牙自無法完全閉合的嘴角伸出,令本就醜惡的面容更加猙獰。等弄懂信上句子的含義,格力斯納克哈哈大笑起來。“蠻人的訊息說,瑟蘭迪爾的部隊正在東密林集結,難怪我們派到中部活動的黑鴉沒有帶回一點訊息。東方人幹得漂亮,不但取得了長湖鎮,還吸引了那些臭精靈的兵力。”

    “不要指望那些東方的笨蛋,”這時一個更加柔和,也更加邪惡的聲音說,“那點戰績根本算不了什麼。索倫陛下的命令是要奪取河谷鎮和埃雷波爾,他們還差得遠。”“可如果成功的話,就能跟我們兩面合擊密林。”格里斯納克說。那個邪惡的聲音冷哼一聲,“無須外人插手,取得幽暗密林的功勞應該是我和你的。上次大河上的任務失敗已經讓陛下很不高興,這次絕對不容有失。”“是,你說得是。”格里斯納克仰起頭,望向騎在食人妖背上,將“面孔”隱匿在黑色斗篷中的戒靈。“第一步打下阿卡德納,跟著向北進軍,將整個大河東岸獻給我們偉大的索倫王!”戒靈說著緩緩舉起他的右臂,烏黑晶亮的魔戒在他戴著手套的食指上隱現。一陣彷彿有形的黑霧開始聚集,環繞著他的手臂旋轉,速度越來越快。格力斯納克一臉崇拜的望著戒靈施行魔法。最後,在突然爆發的“嘶嘶”聲裡黑霧分散化作了實形!“去吧,做我的尖爪與利牙,把那些精靈撕碎。”戒靈咬牙切齒的說道。

    安都因大河西岸,一匹棕色駿馬載著身披灰袍的騎士飛速疾馳。這樣的狂奔已經持續了數日,直到古伊恩渡口附近才停下來。洛斯蘿睿爾立馬在岸邊四顧——除了翻滾的浪濤眼前沒有任何船隻,甚至連碼頭棧橋都通通消失,唯有幾塊半湮沒於流水中的亂石還依稀保留著舊時渡口的樣子。她記得萊戈拉斯叮囑過,渡河必須北上到大河源頭。那時她便猜到伊恩渡口已廢,但真實看到這一幕,仍舊無法剋制心底的酸楚。洛斯蘿睿爾翻下馬背,放馬去河邊食草飲水,自己則蜷抱膝頭坐下來,雙目晶亮的注視著茫茫河水。河風蕭瑟,天幕低垂,隔著黑水白浪她能望見對岸密集幽深的樹叢——那些樹木看起來並不太遠,卻隔閡著她此刻無法跨越的距離。淚水盈上眼眶,洛斯蘿睿爾抿緊雙唇,灰斗篷裹住她縮成一團的身軀,令她與河岸亂石融為一色。過一刻她心念微動,伸手撫觸腳下的石塊,嘗試讀取土地的記憶。

    六百一十四年前,伊恩渡口。長長的精靈馬隊排列有序的離岸登舟——像這樣滿載騎兵的船隻已有多艘在大河上往復。迷霧山的一仗雖然獲勝歸來,戰士們的臉上卻不見任何歡喜或輕鬆的神色。棧橋上一名挎著藥箱的醫官焦急的徘徊著,不時伸長脖子盼望。終於,王旗自蜿蜒的隊伍中出現,精靈王的白馬以格外緩慢的速度前行著。醫官急急忙忙迎上去,到國王的駕下行禮。見到醫官,一旁的費倫明顯的鬆了口氣。瑟蘭迪爾亦勒停坐騎,面色蒼白的問:“你渡河來了?”“是,我收到傳信在阿卡德納候命。可我實在擔心陛下,所以擅自渡河來了,請讓我為您檢查吧!”瑟蘭迪爾點點頭,有些吃力的翻身,下馬,而費倫早已侯在馬下攙扶。待他至河畔石塊上坐下,醫官迅速為他卸去了鎧甲。“您在發燒,”醫官接觸到精靈王的身體時立刻說,他擔憂的注視自己的陛下,“這樣會感覺呼吸順暢點嗎?”瑟蘭迪爾再度點頭,合眸沒有說話,呼吸裏帶著隱約的血腥氣。

    “恕我無禮。”醫官簡短致歉一聲很快解,開,精靈王的上衣,當右脅下一片不對稱的凹陷與淤青露出時,陪侍在側的費倫倒吸了口冷氣——國王的傷遠比表面看起來要嚴重。“這恐怕是墜馬或者猛獸造成的,”醫官驚訝的判斷,伸手試觸了一下傷處,“有一根肋骨斷折了。”“那要怎麼辦?”費倫焦急的問。瑟蘭迪爾依舊平靜的合着眼瞼,微微喘,息著。“陛下需要接骨和臥床休息,最好在阿卡德納停留幾個月養傷。”醫官建議。“渡河以後為我接骨固定。這種傷,回林山休養就好了。”瑟蘭迪爾終於睜眼道,聲音虛弱但面上神色未改。醫官皺一皺眉瞥向費倫,“陛下有咳血嗎?”費倫立刻紅著眼點頭,“已經連續數日……”“這絕不是小傷,陛下!”醫官嚴正的稟告,“我懷疑斷骨已挫傷了您的肺部,加上您體,內本就殘毒未除,毒性會再次擴散的,這會非常嚴重!”“能有多重?立刻會死嗎?”瑟蘭迪爾口,吻平淡的抬眸,問得醫官啞口無言。沉默一刻他又說:“萊戈拉斯應該已經被護送回大殿。我如果長久不歸,只留幼子在林山,流言會四起,甚至會傳入敵人的耳朵,子民們也會猜疑和恐慌。況且,我不放心萊戈拉斯,如果哈爾迪爾找到蘿睿爾,也一定會把她送回林山。”

    聽到王后的名字醫官與費倫不約而同的低下了頭,瑟蘭迪爾則回眸望向南流的大河,目光一直追溯到流水消失的河灣,眼神中含,著一絲期望。寒冬已至,河岸氣溫很低。瑟蘭迪爾無法自抑的渾身發抖,醫官重新為他扣攏衣衫,披起一件連帽的厚實斗篷。忽然一陣冷風颯颯,捲走附近的葦花與枯葉拋撒入浪濤之中。只稍許沉浮,那些脆弱的灰白零星便被水流無情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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