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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綠林的兒女1

    這座森林在遠古時就被稱為大綠林,因為精靈們無法從自己的語言中找到比“巨大”更能準確描繪它的詞語。它廣大無邊的面積與無數的林間小徑是各種野獸與歌聲嘹亮的鳥兒的棲息地。這裏生活的西爾凡精靈從來沒有見識過海洋,維拉們掌管的維林諾對他們來說只是個遙遠的名詞,他們既不向往那裏也不羨慕被庇護在神靈羽翼下的精靈同胞。甚至對於較近的貝爾蘭,他們也只是提到時點點頭而已——只有極少數的木精靈登上過迷霧山脈,眺望過西方的景象。

    這些木精靈無論男性還是女性都是一些靈巧的獵人。他們不事農桑,也不會高階的製造手藝,他們靠狩獵和採集來獲取毛皮跟食物,也靠毛皮和堅果交易來從生活在東面的人類部族手裏換取其他必要的生活品。迪耐瑟曾在這裏建立林地王國,但自從他率領部分子民西遷以後,這片土地便不再有王。各個家族的族長統領著自己的血親,形成一些散佈在森林中的小型部落。

    木精靈極其警惕,很少讓外族進入自己家族的居地。但就在安格巴將陰影投向迷霧山脈的同時,也將邪惡散佈到東方。灰山半獸人的侵擾令披掛魚鱗甲、裝備差勁的西爾凡們嚐到了苦頭,也讓他們變得更加排外,因此歷盡艱辛而來的遷徙者們最初並不受歡迎。當歐瑞費爾率領眾人首次抵達安都因河的伊恩渡口的時候,所有西爾凡船伕都提前駕著船悄悄躲開了。可辛達族畢竟是中土大陸上除了諾多以外最聰明、知識最豐富的一族,不久,他們伐木造起許多結實的船隻,從此將伊恩渡口掌握在手裏。但歐瑞費爾並沒有率領族人渡河居住,而是在河西岸的卡洛克丘陵附近紮營住下來。

    這段時間裏西爾凡各個家族的代表們多次聚在一起商討。有的家族認為應當接納這些遷徙者,因為他們看起來聰明又有手藝,認為他們的到來會給西爾凡族帶來益處;但另一些家族卻認為,這樣的遷徙可能招致魔苟斯對東方大陸更多的注意和報復,最終會給族人們帶來不幸。多次會議的結果是主張排斥的一方佔了上風。於是在遷徙者們定居大河西岸一年以後,幾名被推選出來的西爾凡貴族帶著禮物、坐著小船渡過安都因河,然後離船步行,穿越河谷草甸,一直登上卡洛克丘陵去面見歐瑞費爾。

    歐瑞費爾在營帳裡接見了使者,聽取了他們所有的擔心。西爾凡貴族的話讓瑟蘭迪爾和埃勒林都露出了不悅的神色,但歐瑞費爾十分爽快地向使者們承諾——自己的族人和屬下絕不會貿然去打擾河對岸森林裏的居民,除非獲得邀請或有特殊的原因並被許可。那一次會晤,歐瑞費爾高大英武的外貌與王一般的氣度給西爾凡使者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們滿心歡喜地回去河那邊,將歐瑞費爾的話詳盡轉達給了各個家族的族長。不用說,歐瑞費爾的承諾和口口相傳中他本人的形象得到了普遍的讚美。此後很長一段時間,遷徙者們信守諾言,只居住在卡洛克一帶的荒丘上——而那些荒丘自從他們到來後便不再是荒丘了。

    灰精靈們在那裏播撒下了一些自貝爾蘭帶來的梅隆樹種子,並對它們吟唱輕柔的歌曲。一場春雨後得到祝福的種子自石頭縫裏萌發嫩芽,這些漂亮的樹木從此在山丘邊緣抽枝生長,慢慢成為隨風搖曳的大片金黃。而綠精靈們有別的貢獻,住帳篷可不是星之花家族的習慣。不久,埃勒林便率領族人伐木磊石搭建起許多實用的木屋,鱗次櫛比的尖頂模仿隆德爾的樣式,但埃勒林本人感嘆其實是簡陋了很多。唯獨佇立在山丘最高處,最寬敞、也最漂亮的一棟經過了裝飾,被獻給歐瑞費爾作為議事大廳。大廳的西面牆壁上以大河裏淘來的彩色卵石和貝殼拼鑲出一幅巨樹的圖案,這已經是精靈工匠們所能找到的最美的飾材了。

    一年又一年,精靈們的馬匹在河谷草甸上被成群地放牧,而敏捷的弓箭手們則在迷霧山腳的叢林中狩獵。只有當食物最匱乏的嚴冬到來時,歐瑞費爾才允許屬下們去河對岸大綠林狩獵或者與西爾凡們交易。一些綠精靈成爲了伊恩渡口的船伕,除了擺渡自己的同胞也為來自迷霧山腳凱薩督姆王國的矮人商客服務。當然,這種服務並非無償的。遷徙者們的生活越來越穩定,可邪惡也聞風而來。

    第一次與半獸人的激戰發生在河谷草甸上。雖然那時候正邪交鋒的主戰場仍舊是貝爾蘭和林頓,魔苟斯無意在東方消耗兵力,但貪婪殘忍的半獸人還是企圖從遷徙者那兒搶劫馬匹和糧食。他們從迷霧山腳的洞穴裡如螻蟻一般爬出來,出其不意地襲擊了馬群。但訊息很快傳回山丘上,瑟蘭迪爾與埃勒林各率一隊長槍兵從兩個方向包抄,將敵人強行逼退。但半獸人逃離前令狼群將搶來的馬匹全都咬死了,其中也包括瑟蘭迪爾自庭葛的馬廄中牽出的那匹寶駒——它留下了子嗣,自己卻衰老了,無法擺脫狼群的撕咬。

    這此偷襲造成的損失失令精靈們很痛心,處理馬屍的工作一直進行到半夜。瑟蘭迪爾仰面望著篝火堆騰起的青煙,火光在他臉龐上無聲地跳躍。這靜默一直持續到裹著斗篷的埃勒林走過來,用自己的肩膀碰了碰他的胳膊。

    “要我說點什麼安慰你嗎?”埃勒林問。

    “免了。”瑟蘭迪爾無精打采地迴應。

    “別顯得這麼絕情,”埃勒林纔不管同伴說什麼,顯然只是一心要把已至口邊的話倒出來,“我剛剛正在回想第一次見到它的情形——雖然你和它都渾身是土,它還有些跛足,我還是憑行家的眼光一眼看出它是匹好馬。”

    瑟蘭迪爾這時收回視線斜眼看著埃勒林,褐發的精靈仍然一副沉浸在回憶中的模樣。

    “我猜那時候它已經有十五歲了吧?”

    “十九歲。”

    “十九歲上了年紀的馬你還讓它載你去林頓!翻越迷霧山!那麼遠的路,真是忠實的夥伴……它不該這樣死去的。”埃勒林嘆口氣,跟著幾步追上剛剛背過身沿著河岸往前走的瑟蘭迪爾。“咳……我說,你真的別太傷心。”

    朦朧月色下,兩位朋友一道在寬廣湍急的大河邊漫無目的地散步,讓夜風隨意吹亂他們的頭髮。直到有大石攔路,瑟蘭迪爾坐下來,手託著腮,面朝隱有波光的河床。埃勒林也在一旁坐下,順著他的視線望了望遙遠的大河彼岸,月光繪出的灰濛濛的森林的輪廓。

    “你在想什麼?”埃勒林這時才把雙手從斗篷裡伸出來——原來他手裏攥著只水壺。他擰開壺蓋自己先喝,順手又遞給瑟蘭迪爾。

    “你什麼都知道何必問我……又在水裏摻酒了,淡酒真難喝。”瑟蘭迪爾飲下一口,見慣不怪地評價了一句。

    “這一帶的確很難防守,河的那邊就不同了。可你父親說這需要時間,雖然我們都不知道時間到底能解決什麼問題,”埃勒林聳聳肩,“當然,我們不缺時間……不喝就還我。”

    “我明白父親的想法,什麼也不做繼續等待,信任會自然而然地到來,”瑟蘭迪爾並沒有把水壺還給埃勒林,而是隨意把弄著磨到光滑的壺身,深邃的藍眼睛依舊凝視著遠處,“但我更想向時間索要的……是機會。”

    “機會?”埃勒林皺皺眉。

    瑟蘭迪爾一時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地含飲水壺裏的酒。片刻後他忽然瞥向埃勒林,目光在暗夜中閃爍著。埃勒林身子一彈坐直,他明白自己的夥伴又在打著什麼主意。

    “你說有沒有一種可以用來瞭望的塔樓,本身又不易被敵人發現?”瑟蘭迪爾問。

    “瞭望塔?”埃勒林反問一聲,頭腦已同時陷入了思索。過一會兒他興致勃勃拾起腳邊一截斷枝在沙土上畫起來,“如果是過去歐西瑞安邊境上那種塔樓,造起來費力目標又明顯,我倒是想起另一樣東西。上次渡河的時候我見過西爾凡住的樹屋,嗯……那是一種……還挺複雜的建築……瞧,大概是這樣,就建在大樹第一層分杈的位置。我想,我們可以把‘樹屋’搭到更高的地方,結構做得更簡單一點,就像……這樣!挑最高大的梅隆樹來建,一棵樹可以建好幾層,中間開個圓孔上下,這樣既隱蔽又可以瞭望,還可以納涼睡覺呢!”

    “雖然我並不希望哨兵待得太舒服而睡著……”瑟蘭迪爾一直含笑注視著埃勒林手下逐漸成形的影象,此刻抬眸看一眼夥伴神采奕奕的臉,“但我得承認,這真是個好主意。這不是‘樹屋’也不是‘塔’,它得有個新的名字。”

    數日之後,一種名為“塔蘭”的瞭望崗哨被選點建造起來,哨兵們輪流在上面監視。自從有了塔蘭,半獸人的進攻都幾乎都得到了提前預警。這些戰鬥也引起了綠林西爾凡的注意,多次交鋒以後,西爾凡們意外發現這些遷徙來的精靈絲毫不畏懼半獸人,戰士們勇猛又有紀律,從來不會在敵人面前亂了陣腳——這讓一些居住在綠林北方阿蒙蘭地區,和灰山半獸人為敵多年的西爾凡家族生出了接納他們的想法,儘管這種想法沒有被立刻表達出來。

    就在遷徙者們定居卡洛克的第四十七個年頭,冬天來得又早又突然。原本是深秋的時節,前一日梅隆樹的金葉還在陽光底下閃耀,第二日卻霜風雪雨,一夜之間樹下全是凍死的鳥兒。遷徙者們的糧倉並不豐厚,爲了抵擋這提前到來的寒冬,一支獵手隊伍離開卡洛克朝著迷霧山腳的叢林進發了。領隊的照樣是兩位好友。這四十七年裏,他們一道面對每一次難關,形影不離地踏遍了卡洛克每一座丘陵,在草甸和林地中到處留下足跡。不過這一次他們的運氣並不太好,雖然他們和部下的狩獵技術都十分熟稔,可雨雪令動物躲藏起來,連續數日他們都少有收穫,反而乾糧快要吃光了。

    “如果連一頭鹿都獵不到,我是沒有顏面返回卡洛克的,”埃勒林對瑟蘭迪爾說,“我畢竟是一族之長。”

    “如果丟臉對你來說比餓死還更要命的話。”瑟蘭迪爾不以為然地瞥他一眼。

    儘管如此,他還是順著埃勒林的意繼續朝南面的叢林進發——那是通往矮人王國凱薩督姆的方向。他們與矮人之間是沒有友誼可言的,所有灰精靈和綠精靈都很難忘記多瑞亞斯遭遇的洗劫。但他們也很清楚,凱薩督姆的矮人與藍山那些搶劫者少有親緣關係,這讓他們在彼此交往的過程中減輕了許多厭惡。

    就在他們接近凱薩督姆邊境的時候,意外發生了。他們遇見數名矮人正遭遇一群半獸人和座狼的圍攻。地上已經倒伏著幾名矮人戰士的屍體,還能作戰的矮人都護著當中一名受了重傷的同伴,情勢看起來危急萬分。比起矮人,半獸人才是精靈永遠的死敵,所有獵手都毫不猶豫的衝入了混戰。勇猛的埃勒林駕馬衝在最前麵,揮刀掃開了半獸人頭領所用的粗大鐵棘,與對方單打獨鬥起來。瑟蘭迪爾則和部下一道與其他狼騎兵惡鬥,被困已久的矮人終於獲得了喘息。那一日的惡戰並沒有持續很久,半獸人和座狼很快被殺得一個不留。精靈中除了埃勒林所用的彎刀被鐵棘砸出一個缺口、他本人也在那一擊被傷了手臂,沒有其他獵手受傷。但活著的矮人裡卻有一位情況不妙,在精靈們趕到之前他已經中了一劍,此刻躺在同伴的懷中奄奄一息。

    “精靈不是懂得醫術嗎?請救救我們的王子殿下!”這時一名矮人以通用語朝精靈求救。

    “王子?”瑟蘭迪爾雖然早已注意到受重傷的矮人衣著比其他人華貴一些,但完全沒有想到對方的身份會是王子。

    “他就是吾王都林之子弗洛因殿下!”抱著傷者的矮人焦急又痛心地說,“我們正從鐵丘陵返回凱薩督姆,應該逼殿下穿上他不喜歡的鎖甲,要不然也不至於這樣。”

    瑟蘭迪爾上前,單膝跪下來檢視弗洛因的傷口,發現那傷並不是不可醫治的。曾經在劍士部隊的時候,梅博隆教過他一點醫術。現在,他以那時學到的手段為弗洛因止住了血,把腹部的可怕傷口包紮起來,又吟誦一段精靈語將對方從黑暗中喚醒。一大口喘息之後弗洛因睜開了眼睛,他的屬下們全都歡欣不已。

    當弗洛因能夠說話的時候,令近衛將自己的頭撐起一點,注視著瑟蘭迪爾說:“請你和你的同伴隨我回凱薩督姆吧,在那兒你們將得到誠摯的感激和豐厚的回報。我要親口告訴我父親,他兒子的性命是被一群精靈救下的。”

    瑟蘭迪爾朝他行撫胸禮,回答說:“我們十分願意接受您的邀請。”

    埃勒林有些意外地看了瑟蘭迪爾一眼,但沒有出聲。另一名叫做歐洛芬的灰精靈卻走近瑟蘭迪爾,在他身旁用精靈語說:“你怎麼回事?瑟蘭迪爾,為什麼要接受?”

    歐洛芬是銀鋒家族的族長,在東遷之前已經是極受歐瑞費爾重用的貴族,這次獵手隊伍裡有一半的精靈都來自他的家族。

    “我們應當索要報酬,”瑟蘭迪爾扭頭看著歐洛芬,同樣以精靈語說,“驕傲在這種時候是無用的。”

    歐洛芬臉上的不悅顯而易見,也沒有退下的意思,他的族人全都一動不動注視著這場爭執。

    “你忘記了,瑟蘭迪爾。”歐洛芬一字一頓地說。

    “我沒有忘。”瑟蘭迪爾迴應,藍色瞳眸一剎光芒閃爍。

    弗洛因和其他矮人聽不懂精靈語,卻並不愚蠢。弗洛因的神色微微變了,倨傲地抬起下頜,說:“這只是一個禮貌的邀請,你們可以回絕。”

    “我看……商議就到這兒吧,歐瑞費爾大人會原諒我們晚歸一日的。”埃勒林這時趕緊以通用語解圍。

    “歐洛芬,別這樣。”

    飛羽家族的葛溫尼斯的走到瑟蘭迪爾與歐洛芬之間。他握住歐洛芬的肩,示意好友到後面去,同時也朝瑟蘭迪爾點了點頭。

    不久,這支精靈與矮人組成的奇怪隊伍出發了。矮人們用樹枝紮了一副擔架抬起他們仍然虛弱的王子,精靈獵手們則負責護送,兩個不同種族的夥伴們一道走進位於深山腹地的宏大地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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