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今是戰前(下)
一間色彩單調但卻具有獨特墨白山水意境的客房,二室一廳,陳設整齊,深得風水之道。其間,少年於桌案前運筆如飛,一雙奇異的眼眸明滅不定,在黑白分明與金紅透彩中來回變幻。
這是他的極上天賦完全顯現後導致的一種“顯象”,也是天賦者異於常人的表現。不光是他,其他的頂尖天賦雖然不如他的極上天賦【午陽乾綱】,但也會有類似的“顯象”,算是過高天賦的副作用。
就類似於徵兆。當他完全壓抑自己的真道修為,放空自我心神的時候,他的眼眸就會重新變得烏黑透亮,而一旦運起真力,則又會織起一片金紅色的保護膜,以防禦這身體最脆弱的表面。
蒙,紹,毅。
昆,侖,七,子,之一。
對,昆,侖,忠誠,無誤。
然,心裏,有,鬼。
在雪白的上品宣紙上寫下這二十一個大字後,鹿君澤罷筆。提起紙張,真氣於掌心輕吐,引動筆墨之間潛藏的星點真元“噼啪”炸裂,半剎不到的時間裏,就燃盡了幾幅字帖,連飛灰都沒剩下。
他如今擁有了陰元體,對自己所修的功法《晦明》的運用簡直是如虎添翼,這纔不過幾天時間,就已經能對細微真氣做到發由心,止於意的境界。
過去力量太過龐大的問題,彷彿已經得到了解決。不過只有鹿君澤自己知道,要是出力不足五成,他還能如臂使指地控制,可一旦超過,就會使周圍環境不可避免地開始“枯萎凋謝”;若是全力以赴,那簡直是人間煉獄。
但,也夠了。一半的實力——
殺一打忘神境都綽綽有餘!
如今纔剛用過晚膳,李紅妝已經在嘗試聯絡,而他則和蒙紹毅“一見如故”,相互吹捧了半天,也聊了很多家鄉的逸聞趣事,以及某些家國大事——江湖人的大事,也就只有妖魔與邪修之亂了。
直到剛纔才分開。
但大家心知肚明,兩人都心懷鬼胎。
蒙紹毅那邊是在瞭解他的真實身份後,對他的實力和過往經歷都很好奇。他也處處提防著鹿君澤,每當談到敏感話題就一筆帶過,而鹿君澤則總會識趣地不再追問,順便把【午陽乾綱】亮出來給他看看也無妨——這幾乎就是他的標誌,完全無人可仿造,也算是驗明正身;另一邊,鹿君澤言語表面暗藏機鋒,實則真的只是在探聽那些隨便找幾個崑崙弟子就能打探的蒙紹毅生平過往中的瑣事。
正主在這兒,他也懶得找其他人打聽,反正他不認為蒙紹毅會在這些地方都遮遮掩掩,再加深自己的疑慮。
瞭解一個人,就從他的生平那些來來回回的家常上去找,有些顯而易見的答案,或許連本人都不曉得。這是父親教給他的,讓他受益至今。不然他這樣本身唯我獨尊的小少爺個性,又怎能每每在適當的時機去合理應對那些個性不一的人物呢?不管敵人還是友軍。
所以他看出來了。
蒙紹毅不是什麼內奸叛徒,他有自己的想法,但確實身世清白,而且為人至少表面是正派的。崑崙養育他,也從未傳出他與誰的“不合”會產生能上升到影響門派間的矛盾衝突的契機,那樣的他就沒有理由對崑崙不利。只要不是對崑崙不利,在大方向上,他和鹿君澤的利益就是一致的——
不管他究竟是受人指使還是擅作主張,不管他打算夾帶多少私貨,至少在對付千葉宮的問題上會不遺餘力。
但他真的心裏有鬼。只有心裏有鬼的人,纔會在感到不對的時候,率先懷疑自己的應對是否有,而不是去懷疑對方到底有什麼問題。
他今天並無多少猶豫就把玉玦還了他,其實就是在取信自己;而在更早的時候,自己說“紀曉通死了”,他的反應也過於不把鹿君澤的身份放在心上了。
他連自己的名字都還不知道,為什麼要取信自己?何來理由相信自己這個連他師兄真名都不報出來的人?
因為他潛意識裏,一直認為自己纔是那個心懷鬼胎的人,而且念頭強烈到讓他的注意力集中過度,以至於忽略了鹿君澤故意給出的破綻。
至於那玉玦,鹿君澤也只是試探一個態度。畢竟——別說是崑崙弟子,他一個崑崙人都不認識,去哪裏求證比對?
他多少看出來了,這人很可能在玉玦的資訊裡做了手腳,但就算告訴了合適的崑崙正宗弟子,他也覺得,他們多半會私下解決。
因為不管蒙紹毅究竟包藏了什麼私心,他終究還是心向崑崙。所以鹿君澤打小報告,只會讓崑崙弟子眼中的自己被打上一個“城府極深”的烙印。蒙紹毅倒黴了,他也不會好過,索性製造一個小人情賣出去。
再說,自己想要的東西已經拿到手了。
他要來了另一個玉簡。
至此,他千里迢迢來到這裏,想要復仇的物件們大部分的據點,想要破壞的東西,已經全都齊了。不管兩個玉簡上面究竟被修改了些什麼,反正諒蒙紹毅還沒大膽到連地點這麼基礎的東西都改過。
只要確認了這點,他們的勾心鬥角,自己根本無所謂。
沒錯,無所謂。
所以他沒有提醒蒙紹毅。
先不想這些煩心事了……既然來此的目的已經達到,那接下來重要的,唯有試劍會以後的戰前動員了。自己不來則以,既然來了,那就必會被當做戰鬥員來看待。
誰都知道自己和千葉宮有著不可解的血海深仇。
現在,就姑且享受一下這十年一度的盛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