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寧接著說：“這一次的旅遊活動是兩個小隊一個組，昨天下午的那段時間，根據另一小隊的講述我們才知道，那一段時間那一個小組的學生一直待在一起，且有一個老師在場，吃飯前哪位老師受到其他同事的邀請才和他們一起去餐廳，而那幾個學生在玩直播，根據初步推斷的屍體死亡時間來看，他們沒有作案時間。”

    方凱繼續分析：“第二次的作案工具中有滑輪，光憑這一點我是無法鎖定目標的。但昨天宋浩跟我提到過，你的箱子的輪子因為不小心磕了一下而掉了，而且昨天你的東西全部都翻了出來。”洛雲看向羅驥，發現他並沒有被揭穿的窘迫，反而是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

    “我們來旅遊才第一天，為什麼所有的東西都會被翻出來？我覺得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你在找什麼東西。滑輪的體積小，而你的東西平常又放得很亂，所以你應該是在找滑輪。在找不到滑輪的情況下，如果需要一個替代品，行李箱的輪子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我讓周警官去搜查時注意一下你的行李箱，如果輪子是因為磕碰而掉落的話，應該會有斷痕，而如果可以看出輪子是人為卸下的話，那就是你準備用它來代替滑輪。”

    “但你最後還是找到了滑輪。”方泠雪說，“輪子的特徵性太強，用輪子做機關很容易被發現，而你又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回收道具。”

    羅驥聽完後笑了笑：“真厲害啊，我原本以為要等到下船後你們纔會發現的。”他的目光轉向遠方的海面，船身搖晃得更厲害了，海水拍打在船身上，像是在怒吼著天地的不公。羅驥收回了目光，眼中充滿著莫名的堅定：“殺了那兩個混|蛋，我從來就沒後悔過。他們早就該料到這一天。當曾雷把學生打進醫院後，當史程拿菸頭往學生身上燙的時候，他們就應該意識到這一個結局。”

    “可笑的是家長們把這視為對孩子的正確管教，不僅不予以阻止，還在一旁煽風點火，幫著外人教訓孩子。”

    有一本書說過，老師讓孩子舉起雙手罰站。一分鐘後，孩子沒有什麼感覺，五分鐘後，雙手彷彿已經脫離身體，十分鐘後，這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刑罰。當老師讓學生站在講臺上罰站時，他不會想到自尊心極強的青春期學生在那一刻究竟會冒出何等恐怖的念頭。當老師打罵學生時，他不會想象到十年後學生看著身上的傷疤會憶起什麼。

    老師是一個特別的職業，既可以誨人，亦可以毀人。

    “不是的！”蔣澄突然喊起來，“洛老師就不是這樣的，洛老師，很溫柔的。”

    宋浩也上前一步：“我的成績很差，但還是有一些老師在幫我，洛老師是這樣，生物老師也是這樣。羅驥，不是所有老師都那麼差勁。”

    羅驥沒說什麼，片刻後手一揚，將美工刀扔進海里。“算了，要抓我的話也隨你們吧。”他嘆了口氣，剛想要翻上甲板，船身卻被海水拍打得猛地搖晃了一下，羅驥的腳下一滑，手鬆開了護欄，整個人向下墜去。蔣澄驚呼了一聲，卻看見有一個人影快速的掠過所有人，向船邊衝去。

    在羅驥鬆開手的那一瞬間，洛雲就衝了出去。雨披從她的身上滑落，飄到甲板上。她一手撐著護欄，任自己與大海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快停船，實施救援......”船上的呼喊聲越來越小，海水逆灌進肺裡。

    哦，對了，自己不會游泳。

    但她早已顧不上這些，只向着水中的羅驥游去。洛雲讀過救生的書，救人時要從溺水者的身後環住他的脖子或從腋下穿過實施救援，可她不會游泳，她只能儘量地向下蹬著水，將羅驥的身子托出水外。她張開嘴，想發出聲音，海水流進她的嘴裏，又苦又澀。

    手上的重量漸漸消失了，羅驥應該獲救了吧......真好......

    她全身的力氣彷彿被突然抽空了一般，整個人漸漸下沉，海水冰的刺骨，麻木了她的四肢，可她不覺得冷，反而覺得四周有火焰包圍著。呼救聲，哭喊聲，還有一個男生的哭泣聲......

    ......

    洛雲以前就讀過的小學發生過一起火災。那一天，教室門外的音響因為從未維修過而出現了故障，迸射出一顆顆的火花。在滿是花草樹木、試卷書本、木製桌椅和窗簾布料的學校裡，一點火星就足以引發一場火災。

    洛雲的教室在五樓，最頂層的一樓，起火點就在教室門外，那一場火災，班上只有幾個跑得快且坐在門邊的同學活了下來，一起活下來的，還有他們的班主任。

    但其實......不應該是這樣的......

    那一天留給洛雲的印象太過於深刻，因此她清楚地記得那一天的日期，火災發生的時間以及......那一節課。

    那節課本該是一節在操場上上的體育課，卻被班主任霸佔了，他們班不應該有人死去的。那一天，洛雲被老師安排去學校的列印室拿卷子，小小的女孩抱著卷子走進教學樓，卻聽見喧鬧聲越來越大，她不知所以，直到走上五樓才發現教室外的一片火光。火光中，班主任衝了出來，洛雲聽見教室有人在哭喊著，喊著老師。可班主任卻執意地向出口跑著，不顧一切地跑著，撞倒了她。手中的卷子散落，有幾張落得遠的，在一瞬間就被火焰吞噬。洛雲終於反應過來，跑下了樓，遠離了那片火海。

    葬禮上，一片哀聲，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刺激著洛雲的心。有幾位家長質問著班主任為什麼要佔掉孩子們的體育課，為什麼不救孩子。班主任低著頭，一言不發，似是愧疚......幾個月後，她回到了自己的崗位，繼續教學-----她是一位很優秀的老師，單論學業成果的話。

    可洛雲忘不了，那些深陷於痛苦之中的家庭，那天父母臉上的慶幸與擔憂，時光荏苒，仍毫不褪色。

    洛雲無權指責班主任，占課這種事，許多老師都會做，如果不是那天的火災，無論哪個家長都不會去追究。關鍵時刻求生的慾望是強烈的，老師逃走並不違反法律。就算她返回去，又能做得了什麼呢？

    她無權指責班主任，她只是忘不了那一場火災，忘不了那個男孩子的無助，但她卻堅定了當老師的夢想。一開始，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幾年之後，猛然醒悟，她才知道自己是想要彌補。當時她也在場，卻追隨著班主任的腳步倉皇逃脫。她與班主任是一樣的。因此，她纔想要成為老師，她想要彌補那一刻的懦弱。

    身邊的火焰逐漸被海水熄滅，灼熱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涼，心裏是前所未有的輕鬆。海下是那麼平靜，海面上的動盪與喧囂絲毫滲透不下來。就這樣吧，挺好的。只是有點遺憾啊，還沒能與他們道別呢。洛雲的腦海中浮現出每一位學生的笑臉。

    希望你們能遇見更好的老師。

    海水充滿了肺部，洛雲的身體無力地向下墜去，墜入那最深處的寂靜中......

    暴風雨從未停歇。蔣澄一直在哭，方泠雪在一旁也紅了眼眶，羅驥披著毛毯，呆呆的注視著海面。週一正向這邊走過來，蔣澄連忙上前：“洛老師......”週一正看著女孩眼中的希望與焦急，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蔣澄剛止住的淚水又滑落了下來。宋浩低著頭一言不發。

    羅驥注視著海面，在冰冷的水下，洛雲仍努力地對他說著話。

    她說：“我替他們向你道歉，對不起。”

    她的聲音在水下是那麼微小，卻十分清晰。

    羅驥突然跪倒在地，放聲痛哭起來。

    雨越下越大，甲板上越來越危險了。週一正不得不下了命令：“所有人立即回房間。”宋浩和魚盡茫架起羅驥，向房間跑去。

    甲板上形成了一層水膜，方想在這搖晃的船上已經有點站不穩了。他腳下一滑，摔倒在地，向船邊滑去，從護欄最下方的空隙處滑了出去，他急忙用手抓住護欄，整個人懸在船邊搖搖欲墜。方凱突然覺得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一抬頭，就看見了蘇寧的臉。

    蘇寧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腕，雨水順著他的臉龐流下，落在方想的臉上。

    遠處傳來方泠雪的催促聲，蘇寧把方凱拉了起來，然後帶著他向前跑去。

    這是第幾次了......

    這是第幾次蘇寧冒著危險救他了......

    他從高樓墜下，蘇寧也跳了下來，在空中拉住了他；洪水襲來，他跑回賓館，蘇寧開著機車帶他脫離險境；最近一次，那個看起來沒有什麼危險的排球飛過來，蘇圖都抬手幫他攔下，還因此被藏匿在其中的刀片劃傷了手......

    儘管蘇寧的身份十分可疑，可方凱還是相信他。

    方泠雪見方凱已脫離險境，和蘇寧一起趕過來，便不再停留，準備繼續向室內跑去。可剛一抬腳，便滑了一下。所幸方泠雪的平衡能力很好，輪滑、滑板、滑冰樣樣精通，只稍微踉蹌了一下，就恢復了平衡。可這一滑，也讓她發現了什麼。她用腳蹭了幾下甲板，然後向其他人喊道：“大家跑的時候小心點，甲板上被人灑了讓史程滑倒的特殊的液體。”大家聽了都稍稍放慢了腳步。

    魚盡茫抬頭看了看這傾盆大雨。對啊，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有人站在高處將那種特殊的液體潑下來，恐怕也沒人能察覺到。魚盡茫摸了摸身上的衣物，確實有些滑膩。羅驥的目標只是老師，他是不會吧液體倒在甲板上的。那還有誰會那麼無聊，把液......

    “靠！”

    一旁的宋浩被這突如其來的罵聲嚇了一跳，一臉驚恐地看向魚盡茫。魚盡茫臉色複雜地擺了擺手：“沒有，不是針對你們的。”宋浩也沒有多問，和魚盡茫一起把羅驥扶回室內。

    室內很安靜，羅驥呆呆地注視著地面。

    方泠雪看著窗外的瓢潑大雨，突然開口道：“你是不是覺得世界上的老師都是一樣的毫不講理，只知道升學率、工資、獎金，從不考慮學生的感受。”

    方泠雪回過頭來，“我以前也有過和你一樣的想法，可後來我發現我錯了。這個世界充滿了汙穢，可總有些地方是乾淨的。有打罵人的城管，也有犧牲自己的警察；有黑心的護士，也有盡職盡責的醫生。你看到了曾貿、史程的惡行，卻沒有看見洛雲老師對我們的關心……還記得那次化學老師拖著受傷的腿來上課嗎？在那之前，我一直認為小說、電視劇中學生們看著老師帶病來上課就感動得一塌糊塗的劇情太過誇張，直到那天我才知道，當你看著一個老師拄著柺杖，一瘸一拐地走上講臺，一邊講課一邊擦汗，桌上還放著藥水時，你真的會想要流淚。”

    羅驥低下頭，淚水滴落在他的手心裏：“記得……那是我聽過的最認真的一節化學課……對不起……對不起……”

    痛苦往往是刻骨銘心的，只要發生過一次，或許便會永生難忘，可那些比痛苦更重要的美好卻被隨意地棄之角落；善意或許是渺小的，可它也是存在的，只要一點，便能照亮一片黑暗，正如那沉入大海深處的老師。

    方泠雪喃喃道：“好好珍惜每一個善良的人吧，這樣的人，少一個，就是少了一片光啊。”

    暴風雨過後，旅行還要繼續。羅驥被警方帶走，臨走前，蘇圖問他：“你現在還是不為自己殺了那兩個老師而感到後悔嗎？"羅驥擠出一絲苦笑，輕輕地垂下頭，一言不發。

    這場案件被警方封鎖了訊息，一切如常，只是洛雲小組裏再也不會有那個像大姐姐一樣的老師了。年級主任很放心蘇寧，整個小組的帶隊任務便全權交給了他負責。

    而此時，蘇寧正端著餐盤站在取餐處前思考人生。魚盡茫從不遠處走了過來，蘇寧趕緊收回心緒。

    “蘇寧同學的身手很好呢。”魚盡茫打了一聲招呼，像是不經意地問道。

    “哦，沒什麼的，只是以前學了一些中華武術而已。”蘇寧謙虛地答道。

    “中華武術啊，泠雪以前似乎也學過……”魚盡茫望向另一小塊取餐區處前的方泠雪和她身邊的方想。

    蘇寧想起來，在這一次的事件中，魚盡茫和方泠雪出人意料的冷靜，他和方凱、李梓涵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了，沒想到魚盡茫和方泠雪也不簡單。

    蘇寧並沒有多問，每個人都有不想讓他人知道的秘密，這沒什麼好奇怪的。真正奇怪的，是這艘船。

    其實在這次旅行之前，蘇寧申請過到這艘船上做服務生。

    一開始，一切都十分順利，可就在蘇寧要申請成功的時候，對方卻突然變了卦。蘇寧並未多想，只當是兼職生涯中的一個小插曲而已。但當他以一個遊客的身份踏上這艘船時，才意識到這件事並沒有那麼簡單。

    首先是這艘船上的監控攝像頭。一般的郵輪上都會有攝像頭。蘇寧因為自己身份的原因，在上船後習慣性地搜尋了一遍，卻驚訝的發現這艘船上一個攝像頭也沒有。後來，曾貿遇害後，他曾旁敲側擊地問過負責人能不能調取監控，負責人的回答是案發地點在監控的死角，調取監控並沒有用，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不知為何，蘇寧總有一種感覺。這艘船，似乎是專門為兇手準備的獵場。仔細想想，羅驥的犯案手法並不難，一個是化學藥品致死，一個是物理機關作案。稍微有點知識的人似乎都能做到，可真正實施起來卻並沒有那麼容易。羅驥一個人想要做到這種程度是不太可能的，那麼他的背後一定有人在幫他完成這個計劃。

    會是誰呢？

    蘇寧想起那天晚上方凱的話。

    這件事情，恐怕真的沒有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