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啊，是我哥哥的忌日。他死的時候是11歲，而我現在已經21歲了，我比他大了呢，所以要做好多好吃的東西給他。”陶治說，蘇寧這才發現她擺了三份碗筷。

    “你知道‘餓’是什麼感覺嗎？最餓最餓的時候，你會連廁所裡媽媽屍體都想吃下去，飢餓會讓人失去理性。哥哥從小喜歡跟我搶東西吃，無論我怎麼哭著罵著捶打他，說他‘你不是比我大嗎？哥哥要讓著妹妹啊！’他都是那麼賴皮地笑著，把從我手中搶走的食物得意洋洋地吃下去，就只有那是時候……”

    陶治閉上眼，當面發生的事她永遠忘不了，瀰漫着屍體腐爛臭氣的簡陋房間，因為不停地捶打家門而傷痕累累的兩雙小手，家裏能吃的東西基本都吃光了，兄妹倆靠著自來水維持，還有一些剩下的，他們捨不得吃的零食。便宜的巧克力，米通，乾果……是他們僅有的糧食。

    “治治。”哥哥用沙啞的聲音喊她，因為之前不停地叫喊求救，他的嗓子已經壞掉了，“不要睡，睡著了就醒不來了……”

    “我餓……我餓……我餓……我餓……哥哥……”小小的陶治有氣無力地哭著，只會反反覆覆地說一個字，“餓……”

    生死關頭，兩個無助的孩子，也知道不多的食物要省著吃。他們已經放棄了對外求救，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沒有叫喊和敲門的力氣了。

    “來，吃巧克力。”哥哥溫柔地說，向來那麼賴皮那麼可惡的哥哥，把一整顆巧克力塞到妹妹的嘴裏。陶治嚼都沒有嚼直接吞下去，然後纔想起來問:“你呢？”

    “我吃過了。”哥哥說。

    騙子，哥哥是大騙子，陶治後來才知道，哥哥什麼都沒有吃，他把所有的食物全部給了她。

    6歲的小女孩，因為飢餓總是醒醒睡睡，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有人喂她喝水，把食物塞到她嘴裏。她實在沒力氣吞嚥的時候，會聽到有人在她耳邊哭泣，那個破爛難聽的聲音卻讓她感到很安心，因為抱著她的人有一種熟悉溫馨感。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一天她突然醒來，因為覺得冷，非常的冷，冷到心裏，她吃力地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瘦骨嶙峋的哥哥，他抱著她，身體冰冷。

    陶治不知道“死”是什麼，但她懵懂地知道哥哥的情況很不好，她搖著哥哥的身體，小聲地說:“哥哥，哥哥……你醒醒啊……你說過……不要睡……睡了……就起不來了……哥哥……喂……”

    但是哥哥毫無反應，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找食物，她記得那堆寶貴的零食放在一個塑膠罐裡，她找到那個塑膠罐，裡面只剩下一小截米通，她如獲至寶地捧在手心，跪在哥哥身邊開心地說:“你看！還有食物！哥哥，你快起來吃呀，你快——”

    喊著喊著，眼淚就啪嗒啪嗒地掉下來。

    “哥哥，求求你……快吃啊……哥……”她趴在哥哥的屍體上，哭著，懇求著。這是生平第一次，陶治哀求著哥哥吃她的零食。

    現在，21歲的陶治已經可以平靜地對蘇寧說:“我靠著那點米通等到了救援。受潮又放久了米通好難吃。軟趴趴的，又鹹又澀。”

    那是眼淚的味道吧，蘇寧想。

    “當時那棟樓裡，明明有三個人可以救我們的。”

    陶治說，“我們家在頂樓，住在對門的是林小虹，同一層的是楊麗萍，還有一個是住在下一層的女人，她現在就在冰箱裏。她是第一個死的，這裏也不是我的家，而是她的家。”

    陶治神情冰冷地說:“你也看到這個女人住在這種拆遷區，生活一定不如願。我讓她對林小虹說如果不想當年的事情影響她現在的生活，那就過來這裏吧。然後我殺了那個女人，將她分屍藏在冰箱裏，林小虹以為我是那個人的女兒，沒有防備就喝下我加了安眠藥的茶水，她每天的食物只有藥片和水，一遍又一遍告訴他們哥哥是怎麼餓死的，當時我有多麼多麼的餓。我等她虛弱到難以反抗，當她只剩下一點力氣的時，我就強迫她在我面前做飯。我吃飯，她繼續捱餓，直到她連做飯的力氣都沒有。我就是要她一邊捱餓，一邊看著我吃得飽飽的。”

    “在這期間，之前的藥物也會排出體外，不容易被檢測出來。”蘇寧如此推測，等死者斷氣後她再用某種方式把屍體搬回死者住處，所以在兩名死者家裏沒有留下證據，恰好解釋了方凱之前對現場的疑惑。“當林小虹餓到進入休克狀態時，你就能放心讓她關在房間裡等死，然後用同樣的手法對付楊麗萍。”

    “對，這是她們欠我和哥哥的，他們理應受到這種報應。”

    “你把我叫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我知道你被警察盯上了，他們在懷疑你，這對我來說真是最好不過了。”陶治陰冷地說，“蘇寧，如果你死在這裏的話，你就會變成這個案件的真兇，我就可以解脫罪名了。”

    蘇寧眼神一暗，陶治這個算盤打得不錯，但是她一個女生能制服自己嗎？她還不知道她面對的是怎麼樣的對手吧，別說她現在的武器頂多只有刀，就算陶治手上有搶，也絕對不是自己的對手。

    “我開玩笑的。”陶治突然地說，她看著蘇寧複雜的神色，臉上冰冷的表情逐漸瓦解，突然覺得很好笑的似哈哈大笑，“蘇寧，你知道你被小警察攔下來那天晚上我為什麼會出現嗎？我啊，一看就知道你和我一樣的，所以那天我感覺到你要做什麼，於是一直跟著你。很神奇吧，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很親切。”

    蘇寧心底一震，沒想到陶治對他也有類似的感覺。

    “家人？弟弟？戀人？朋友？都不是，看到你的時候我就好像看到了自己，你也是靠著憎恨活下來的人。”陶治直視著他的眼睛，非常慢卻堅定地說，“叫你來，是想最後告訴你，不要跟我一樣只想著報仇，蘇寧。靠著仇恨活下去是很悲哀的事，因為一旦完成復仇，你就會發現你的世界無比空虛。”她楠楠地說，“其實我，很後悔的……”

    蘇寧頓時感到不妙，但是陶治的動作比他更快，她從桌子底下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刀，插進自己的身體裡。

    “陶治！”蘇寧大叫撲過去，他撞到了桌子，一桌子好菜被撞翻了不少。

    陶治倒下，她拔出刀扔在一旁，血液頓時大量涌出，她根本不希望得救，她一心求死。蘇寧脫下自己的衣服替她止血，但是並沒有什麼卵用。

    “別浪費了……這桌子……好菜……我……花了好多心思的……”陶治舉起手，捏了一把蘇寧的臉頰，像一個姐姐教訓不聽話的弟弟。

    “陶治……”蘇寧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有很多問題，但他知道陶治沒有那麼多時間回答他。隱約地，聽到了警笛聲，他沒有報警，陶治也應該沒有報警，但為什麼警察會來？

    “蘇……寧……”陶治喊著他的名字，瀕死之際握住他的手，斷斷續續地說，“不要……只想著……報仇……”她深呼了口氣，用盡最後的力氣對他說，“那太悲哀了……只會把你的人生搭進去……”

    執著於過去的人別說，“未來”，就連“現在”都沒有。沉溺在仇恨中愚蠢的人啊，看吧，這就是復仇者的下場。陶治把他叫過來，就是爲了告訴他這件事吧。

    警笛聲很近了，警察衝進來，混亂中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問:“他在裡面吧？沒事吧？他要是死了李梓涵又要打我了……”是方凱，但他怎麼會跟警察在一起，聽起來還是很熟的樣子？

    這次行動領隊的正是那個懷疑過蘇寧的女警官，蘇寧被警察領出來時，她大步走過來。蘇寧以為她要給自己上手銬，結果她猛然彎腰，說:“對不起，之前懷疑了你，給你帶來不少麻煩，很抱歉。”

    蘇寧狐疑地看著她，他現在滿身是血，身後的房子裡有一具冰凍屍體和陶治的屍體，照理來說他應該很難說的清的纔對，為什麼警察反而放過他？

    “案件基本已經調查清楚了。”那個年輕警察也走上前，“當然關於本案的一些細節之後還需要麻煩你來作證，不過現在我們替你準備了乾淨的衣服，你可以先換上。”

    蘇寧換好了衣服，看到方凱鬼鬼祟祟地在一輛黑色廂型裡朝他朝手，他左右看看沒人阻攔，便坐了進去。車門隨即關上，車子後面是一個寬敞的空間，與駕駛座隔著擋板，看不見前面是什麼人，但既然連方凱都顯得那麼放鬆。那顯然就是安全的地方。

    “這是怎麼回事？”蘇寧一上來就問。

    “以前發生了什麼事，你應該聽那個……呃………兇手說過了吧？警方透過調查他們的過往發現了當年轟動一時的餓死小孩的新聞。聯絡犯案手法，一下子就鎖定了嫌疑人。陶治就是當年倖存下來的妹妹，自從獲救之後，她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她的仇人。最早遇害的女受害者，那個……能塞進冰箱裏估計是被分屍了，陶治以這個受害者的名義先後把林小虹和楊麗萍約出來。如你所見，第一位受害人經濟狀況遠比另外兩位差，如果她提出以為過去事情作為要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