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長生問道
楚長生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盡。漫漫星河流淌過長空,猶如大江東去,又猶如大浪淘沙。
暮色四合,星分平野。
在地上躺了一會後,楚長生才坐了起來,望著周圍浩蕩的蘆葦叢發呆。不知為何,明明是在一個類似於沼澤的地方,卻連一隻蚊子都沒有。
想起暈倒前的種種,他只是模糊記得自己被一個女人折磨,又隱隱約約見識到了一場大戰,然而仔細回想卻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對了,青囊!仔細摸了摸腰間青囊還在,楚長生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對於此刻的他來說,青囊恐怕就是唯一的慰藉了。
獨特的溫醇嗓音在耳邊響起,對少年來說不亞於平地起驚雷,他猛地跳起,對著年輕白袍男子轉身行禮,“晚輩楚長生,見過,呃,見過.......”
曾以說書老者身份示人的陳南鬥笑了一笑,示意楚長生不必拘禮。自己率先坐下,不知從何處掏出一碟花生米,又從腰間摘下酒壺,漫不經心灌了一口。
楚長生猶豫了一下,也跟著坐下,只是沒敢膽大包天的去拿花生米吃。仙凡有別,尤其是剛剛經歷了一場滔天大禍,怎麼小心都不為過。
似乎是看出了楚長生的謹小慎微,陳南鬥搖搖頭,將手中酒葫遞了過去:“嘗一口?”
楚長生猶猶豫豫的接過酒葫,硬著頭皮嚐了一口,不善喝酒的少年隨即被烈酒嗆的大咳不止。
陳南鬥哈哈大笑,看著少年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咳嗽:“我當年第一次喝這酒,和你差不多的反應,就是真特麼難喝。”
也許是陳南斗的平易近人讓少年放棄警惕,也許是乾脆破罐子破摔,楚長生又仰頭喝了一口,本就不大的酒葫立刻見底,這才遞給陳南鬥。這下子輪到陳南鬥嘖嘖稱奇:“好小子,胃口倒是不小。”
白袍男子把酒葫朝天上一扔,葫蘆便自己懸浮在空中,光芒大作,漫天月華星光頓時被納入其中,化為滴滴純釀流淌入酒葫,看的楚長生目瞪口呆。
“想問什麼,問吧。”陳南鬥朝嘴裏扔了一顆花生嚼著,懶洋洋的道。
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是,楚長生第一個問的便是自己的父母家人。
“我父母還有蘇青霞,都怎麼樣了?”
“蘇青霞無事,你父母另有一樁機緣造化,你不必擔心。”
“平安鎮鄉親如何?”
“十室九空,我醒的晚沒救過來。差不多每次這幫傢伙選徒都這樣,老樣子,你無需自責”。
少年還是呆滯半晌,最終跪下對陳南鬥重重磕下一個響頭,陳南鬥坦然受之。
起身後,少年似乎還要跪下,只是纔要彎膝便被一股清風託浮起來,怎麼也跪不下去了
“晚輩陳南鬥,願拜仙長為師,還請仙長納徒!”
陳南鬥搖頭:“算了吧,教你法術教你修仙可以,只是仙長的稱呼免了。我聽不慣這玩意兒,總讓我想起那些沽名釣譽的狗崽子。稱呼我為先生即可。”
楚長生一時激動不已,卻又怯懦著不知道該說什麼。
仙葫已滿,陳南鬥伸手拿下酒葫,月色星光得以再度灑滿大地。這位活過萬古的逆天之人似乎最愛以星光月色釀酒,與凡間花生米共食。既像高高在上的天上人,又像是普普通通的凡間人。
“我呢,就是世人口中的那個大魔頭了。萬古以前那一戰,獨自斬殺十萬仙人,打落天道,自己卻也被重傷致死,不得已兵解轉世,百代輪迴。人生百味,有的時候能醒,有的時候不能。”
“萬年以前,境界劃分是煉體,通氣,築基,金丹,元嬰,煉虛,元神,問道,大乘。走的是以實入虛再由虛入實的路子,最終以己身為小天地,飛昇一方仙界。”
“這樣做的好處的是戰力無雙,我就是極端的例子,尚未飛昇便可斬殺十萬仙人。壞處則是對機緣極端看重,說穿了就是狗不嫌屎多,到處尋找修仙資源的同時也阻止別人修仙,整天殺人奪寶爭功法打來打去,天道就是這麼誕生的,被仙天用來篩選絕大多數飛仙之人。明明飛了仙,卻還要處處受人掣肘,做人奴隸”
說到這,陳南鬥又漫不經心的從天上拽下一顆星辰,幾次閃光過後碟子裡多了幾粒杏仁。
“所以那個時候,我的問心大道就是人人可修仙,萬物可長生,打通仙凡兩界,這是我內心所想。”
“初次見到當今的修煉體系之後,我還以為自己的問心大道實現了,結果發現根本不是。當下境界也分九境,煉體,通氣,鑄脈,這是下三境。觀神,拜神,化神,這是中三境,也是仙凡之隔。悟道,合體,大乘,這是仙家手段。和以前一一對應,差別卻大了去了。
前兩層都差不多,第三境以後卻不一樣,修煉者需要被仙神認可,降下神脈纔可繼續修行。第四境開始在體內凝結神像,替代掉原來的金丹,日後一切修行都圍繞神像展開。神脈就是以仙神塑造的根骨替換掉原來的根骨,有人天生適合植入神脈,比如蘇青霞,有人天生不適合,比如你。這就使得天下修仙之人多了十倍不止。
有好處當然也有壞處,神脈乃仙神所賜,修煉的人需要以靈氣澆灌神脈,說穿了就是‘供奉’,你越強,賜予你神脈的仙神也就越強,你被拿走的靈氣就越多,這就是代價。是以同境界遠不如古時的修真者。
天道是不在了,卻直接種在了每個修行之人的骨子裏,踏上修行之路便成了仙神的奴隸。
我的功法霸道剛烈,學了就要與仙天為敵,使萬物可修仙,十死無生,你想救蘇青霞還是活著,自己選一個。”
楚長生再次要重重跪下:“願與先生一起修行,解放天下修煉之人。”
“起來吧。”陳南鬥笑罵道“說你機靈真是一點也不假,閉口不談蘇青霞,倒是明白我想幹什麼。”他伸手虛點,一枚玉簡憑空成型,落入楚長生手中。“你我相識一場,也算有緣。這是我後來自創的修真功法,談不上什麼品階,分上下兩部,上部萬物長生訣,下部鑄天問道法。我走之後你按照玉簡所記修煉即可。”
不待楚長生髮問,他又笑道“仙人變仙神,明明天道不再,卻不依靠神脈不能下界,我總得上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另外我再度現身,估計仙界又要好一番惶恐搜查,你跟著我太危險。”
想了想,他又將仙葫遞給楚長生“身無長物,這個喝酒的葫蘆就給你了。這裏麵被我下了禁制,隨你修為一層層解開。修行時若是覺得無聊,往南三萬裡便可入海,海中有一孤島,上面全是古法修真的傢伙。只是沒了天道,無法飛昇,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你大可以他山之石攻玉,磨礪自身道行。”
“我走後,你可以先往北,三百里外有一城池,城內一位故人與我此世有舊,我已經修書一封送去,你在那先紮實學問,不要像那些修真者一樣大字不識。至於後續如何全在玉簡之中,做與不做全在你一念之間。修行不是修死物,變則通,不變則亡,做人也是如此。你需牢記,長生不是偷生。”
天上星河陡然逆轉,似乎有仙神以此注目人間,無數此刻夜觀天象的修仙高人驚撥出聲,一時之間神州譁然。有大能者推衍算數,卻一口鮮血噴出減去十年壽元。
紫薇宮內,周宛猛然抬頭,換上了一身華貴衣著的少婦急急衝向供奉著大小一百零八座神像的神殿。
一座又一座的神像走下神龕,或作金剛怒目,或作俯首乞憐。往日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仙神們上演了一幅活生生的人間百態。緊接著從最小的一座神像開始,一座接一座的神像開始碎裂,滾落成滿地碎石。飽受香火幾千年的一百零八座神像無一倖免。
周宛目眥欲裂,幾名趕來檢視情況的宮女被她隨手打飛,生死不知。
她長跪在地,幾欲泣血。
紫薇宮依託仙神神像構築千年的護宮大陣,一夜之間不復存在。
蘆葦叢中,陳南鬥騰空而起,一步一步走向仙天。手中光華瀰漫,一柄長劍漸漸成型。
“我有一劍,曾斬盡仙人。”
“今日復出一劍,不知能斬落仙人幾何。”
大地上,楚長生還是拜了下去:“弟子楚長生,恭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