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千言
拜山這種事,向來講究一個分寸,不是說你想打臉就能打臉,想怎樣就能怎樣的。
像鳳鳴山二人的所作所為,痛快當然是痛快,可是也犯了天大的忌諱。
拜山的人,如果不是出於惡意,絕對不能打殘打傷,這叫氣度。
即使你知道他不懷好意,即使你知道他就是想把你當做墊腳石,踩一踩是試一試,你還是不能出手過重。
這就叫規矩,究其原因,就是爲了給後起的江湖勢力一個面子和希望,不至於逼得太緊。
就如同科舉一樣,天下人就那麼幾個能如願的,真正能進入朝廷核心的都是原先的富貴子弟。
但是,就是這麼寥寥幾個,就足以安撫天下讀書人,乃至於天下百姓。
拜山,也是如此了。
自知犯下大錯的楚長生在紫竹樓前長跪不起。
孫傳芳與他一同跪坐在紫竹樓前,“所有事情都是由傳芳一人而起,我願意承擔一切責任,懇請先生指點迷津!”
屋內的趙鑄始終一聲不吭,任由兩人跪坐在紫竹樓之前。
似乎兩個人完全不存在一樣,全然忘記了自己還有兩個弟子的事實。
兩個人就那麼一直跪著,入夜,大雨滂沱。
楚長生渾身溼透,仍舊不肯離去,相較於孫傳芳,他其實更加不會說場面話,只會做,不會說。
歷史上,因為遭受打擊而一蹶不振的武學天才實在是太多太多哦,簡直數都數不過來,若說風來樓的客人是整個棲鳳州最多的,那名隕落夭折,或者一蹶不振的武學天才不亞於來到鳳來樓消費的客人數量。曾經有明東一州的武學天才,年紀輕輕十八歲便排在了江湖十大高手第二,那一年少年仗劍行走天涯,一襲白衣使得無數少女屈指若狂,簡直是謫仙人下凡。可惜後來少年不知為何與一名下山遊歷的修行弟子起了衝突,被人一劍破去了所有的招式,直接毀掉了劍道劍心,從此少年一生都不再練劍,只是回家鄉開了一個客棧聊以度日。
春華很怕自己的妹妹也走這一點,她本身武學天賦並不算高,只是刻苦能學,年輕時偶爾得到了一本秘籍,便是一直修煉的鐵頭功,那時候她和妹妹還沒有被送入蕭府,一直在外流浪。於是天寒地凍的日子裏總是能見到一個不大的小女孩以頭搶地,只為保護自己的妹妹不受人欺負。只是還沒有長成的少女怎麼可能敵得過成年人,不斷地被打,打回來,再被打。
也正是因為此,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被人一招擊敗的苦楚和打擊有多大。
江湖與修行,原本就不是在一個世界上的,正如幼年時的它和那些欺負自己的大人一樣。
似乎是察覺到姐姐的關心,便塌上的少女展顏一笑,面如紅花:“好啦好啦,我不會那麼搓的,放心吧姐姐。”
“你沒事啊,那就好。”少年戲謔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比武過後。
修行需修力,修力先修心。
若想做仙,先要學會如何做人。
少年每天都在自己的院子裡看日落日出,看朝氣品暮色。期間姐姐春華來過幾次,不善言談的少女每次都提著各種吃食。古拙的食盒裏裝著最多的是桂花糕和紅豆糕,後者還好說,前者需要用剛剛採下來的桂花加以蜂蜜冰糖窖藏,歷時整整一年才能取出,註定數量有限,取出後與糯米共兌,入口即化,軟糯可口。
楚長生不是不識貨的人,只是少女從來不開口,他也就從來不問。每次都是他在窗後讀書,春華提著食盒靜悄悄的進來,將食盒放書桌上後悄然站立在一旁,短則盞茶長則時辰。
幾天相處下來,楚長生倒是摸清了兩姐妹的區別。兩姐妹的長相雖然相似,都是一張美人鵝蛋臉,精氣神卻完全不一樣,妹妹秋實好動,話癆,機靈卻又怠惰,偏偏武道天賦又是極高,像是把偷懶耍滑的匕首。姐姐安靜,刻苦,執著,少女認真做事的時候神情專注,頗有一種重劍無鋒的感覺。
每次她立在身後,楚長生都覺得自己像是坐在了上古石林,一個石雕的絕美女子塑像靜靜屹立,似乎在等待他又似乎誰也沒有等待。
食盒裏的食物他從來沒有動過,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只是每天晚間的時候,會有專門負責收拾東西的婢女把食盒帶走,至於送去哪了,他也沒有多問。
蕭府看似和藹的表象下並不平靜,暗流涌動,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何況是一群女人?能相安無事的相處不奇怪,但是中間沒有點小齷齪那纔是見了鬼了。
或許是因為從小就愛聽故事的緣故,楚長生對於此類事情異常敏感,他也只是想安安分分的修行完基礎,接著去海外孤島一探。
修行人與江湖人本就不同,任你武學天賦再高,仗劍風流,對於修行人來說可能也就是一口氣的事情而已。
不為外物所擾,不為外物所困,楚長生安心讀書。蕭府藏書極為豐富,從常見小說到
古籍秘本,幾乎一應俱全,可謂包羅萬象。
修行的事情,楚長生並不著急,少年只是安安靜靜的翻看一頁頁書。幼年時他曾上過私塾,先生小有名氣,也是一方進士,只是覺得家鄉讀書種子太少纔回到家鄉,悠然南山教化稚童,頗受人尊敬。
只是也喪生在那一場無端的浩劫裡了。
只是楚長生的修為並沒有因此而停止,越是沉下心來,少年與越能感覺道體內的神魂與肉體越發緊密結合,牢固無比,實力也就隨之水漲船高。古人常說讀書養浩然正氣,在今天的修士或者以前的修士看來都是笑話,楚長生卻不會這麼想。
大道到底是什麼,天地自然,鬼神方物,黎明百姓,萬物有靈,厚土乾坤?不知道,古時的修士有問心之道,直至本心所想極為大道。如今的修士則乾脆連問心都沒有,直接就是在體內鑄就神宮,與神像合二為一,所謂我就是仙神,仙神就是我,人神合一。
然而這些道理,書中卻都有寫,或名為春秋,或名為中庸,或名為問道,在楚長生看來,這些讀書人都是了不起的人。他們或許不是修士,有的人連習武都不行,卻探索出了一條條的道理,教化凡人,指點君王。
世間大道至簡,誰說只有修行中人才能觸碰到所謂天道?更何況天道這麼玄之又玄的東西,不還是被陳南鬥一劍斬了?
七日後,少年再破一層,身上的鳳凰紋路隨之多了一條。
也是這一日,少女春華沒有再提著食盒來,而是選擇長跪在楚長生的面前。
“求收秋實為徒。”
楚長生無奈的扶起她來,“我連修行的門檻都沒有見著,怎麼敢受人為徒。再者我要是這麼做了,蕭夫人怎麼想?”
春華繼續跪地,搖頭,少女眼神倔強,神情堅定:
“仙緣不可多見,仙凡有隔,能夠被修行門派收為徒弟的少之又少,尋常人等需要十八到望氣九層纔有可能被每年篩選根骨的年會選中。我妹妹她性子頗為怠惰,還有兩年就要到十八之齡。曾經有武林宗師希望收他為徒,被她拒絕,如果這一次再不抓住機會,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出乎楚長生意料的是,春華將心中所想全盤托出,毫無隱瞞。
在房間裡揹着手來回踱步了幾圈之後,少年重新坐回了躺椅之上,笑問道:“你們就不怕蕭夫人的責怪?我這幾天聽到了一些事情,你們幾個侍女與這蕭府內的其他侍女不同,都是在蕭豔豔少女時期救回來的女童,可以說是蕭夫人把你們一路養大,沒有她很大可能就是你們凍死餓死街頭。這個不是假話把。”
春花點頭:“的確如此,但換成是你,你是否願意終身做一個侍女?伺候另一個女人一輩子?雖然說是情同姐妹,可是蕭夫人始終是蕭夫人,侍女永遠都是侍女。報恩的事情,我一個人就夠了,不能帶上妹妹。”
說罷,少女低頭,一向冷冰冰地她臉頰粉紅,意外誘人:“若果你有意,也可以將秋實納妾。我妹妹她雖然練武怠惰,但畢竟坐了很多年侍女,伺候人的活計還是很熟絡的,只要給個名分。。。”
躺椅上的楚長生頗為驚奇的一挑眉:“就那麼相信我的人品?不怕我吃幹抹淨溜了,或者乾脆開口把你也納入房中?姐妹並蒂蓮豈不是更好。”
跪在地上的春華一顫,不可思議的抬頭,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
楚長生收斂笑容,擺了擺手,“算了吧,修行之事不可強求,有機會的話我可以直接告訴蕭夫人,或者帶你們找一找那些修行門派,我自己法力低微,也不想做那色徒,更不想做個挖牆腳的。請回吧。”
春華最終一個人離開了小院,食盒卻留了下來。
小院內,少年拿起食盒的蓋子,入目都是桂花糕,卻沒有了紅豆糕。
他拿起一塊,輕輕巧巧的扔進嘴裏,一口一個。
小院外,春華又跪在了蕭豔豔的面前,完完整整的將所有事情敘述了一遍。少女勉強抬頭,卻只能看到常年不變的面紗。
蕭豔豔望著小院,一堵影牆擋住了她的視線。
“這麼做,是不是太老套了點。”她朱脣輕啟,聲音宛如天籟。依舊是穿著簡簡單單的雲紋履。
地上的春華搖頭,示意自己並無意見。在她看來,蕭夫人提出的事情,自己只管去辦好就是,更多的,她也不願想,或者是不敢想。
院內,少年吃完了桂花糕,舒舒服服的躺在了椅子的靠背上。
“想拿這一套來試我,是不是太老套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