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的土地並不穩定。

    就像是一個新生兒一樣，多動，善變，愛哭……需要人的照料。

    高聳入雲的山有時會在一夜之間消失無蹤，原地只留一個大坑。

    河流會在幾個時辰間就徹底改道，順河航行的人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船迅速的下沉，陷入泥土當中。

    天氣變化更是將無常兩個字發展到了極致，下雨、晴天、霜凍這一系列不同的變化會在短短的幾個時辰內迴圈數次。

    不過嬰兒是會長大的。

    前提是有人照顧。

    李牧原很想離開這片土地，回到自己的家鄉，但是……他走不開。

    這片新生土地幾乎是他一手締造的，就像是他的孩子一般！新生兒在察覺到家長離開時，一般只會做出一個選擇。

    哭！

    鬧！

    剛剛離開了幾十裡的李牧原，被迫立刻回來，他很懷疑自己走的時間再長一點，這世界會不會變成一片混沌。

    沒奈何，他只好按耐下性子，開始一點點的收拾，調理這片土地。

    他就像是一個勤勞的農夫，細心的改造一塊貧瘠的土地。

    他先穩定了大地的變化，讓大地的異變放緩，放慢。然後人工製造出了一塊巨大的平原，取名希望。他調理水和光，灑下種子，為這界之民提供一個安身立命的場所。

    然後，他建立了秩序。

    他要民眾自己選出領袖，並且定期更換。王只是一個職位，而不是一個地位。

    有了秩序，有了幻境，他就悄然離開，只是他還沒有走遠，一直在附近呵護著新生兒。

    他的名字，高高在上。他的足跡，卻與眾人同在。

    他在這世間留下了無數的痕跡。

    希望平原。

    一個小小的女孩兒正在摘水果。

    不知道為什麼，在舊世界發生異變的時候，死亡的大多是一些中年人，而需要人照顧的孩子們和老人們，卻更多的活了下來。

    五六歲的小孩子本應該是無憂無慮玩耍的時候。

    只是她此刻卻需要辛勤的工作。

    藤條編織成的大筐幾乎跟小女孩兒一般高，她費力的將裝滿水果的大筐捆在自己的肩上。可以看到，她稚嫩的手上已經佈滿了老繭。

    小女孩兒艱難的向回走，忽的愣住了。

    在她面前，土地一陣蠕動，緊接著一個大傢伙鑽了出來。

    那傢伙的樣子小女孩兒並不陌生，正是最普通不過的蝗蟲！只是眼前的蝗蟲卻足足有小狗大小。巨大的口器如刀鋒般鋒利，複眼上散發著混亂的光澤，讓小女孩兒渾身戰慄。

    她是堅強的孩子，早就不會哭泣，她快速的將大筐扔在地上，隨手撿起了一塊石頭。

    “來吧，你這醜陋的傢伙。”

    小女孩兒不知道她們之間誰更厲害，只是她的心裏沒有半點畏懼。

    咯吱咯吱！

    蝗蟲沒有理會她，反倒是大口的撕扯起了身邊的嫩葉！它吞吃的速度非常之快，幾口就將一顆小樹吞進了腹中。

    它的肚子好像是一個無底洞。

    一棵足有它身材兩倍大的小樹入腹，依舊是扁扁的樣子，小女孩兒身上冒了汗，正要鼓起勇氣與對方決一死戰，就在此刻，忽聽到四面八方都傳來一陣咔咔聲。

    成千上萬的蝗蟲從土裏拱了出來，在短短的幾個呼吸的時間內，就將這處美麗、茂盛的原野啃食乾淨。

    只留給小女孩三尺左右的棲身之地，她前後左右都是蝗蟲，根本無處可去。

    “這是什麼啊！”

    這麼多的蝗蟲，已經不是勇氣能夠填平的了，不過小女孩還是緊緊的握住了手中的石頭。

    神教導過她們，永遠不要放棄。

    蝗蟲的複眼中已經開始閃爍貪婪的光芒。

    或許，它們想要品嚐一下肉體的味道了。

    “吱吱！”一隻蝗蟲按捺不住，朝著小女孩撲了過來，小女孩很清楚，什麼祈求都全然沒有任何的作用，她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手上的石頭狠狠的砸下來。

    蝗蟲的腦袋被砸成了一灘肉泥，鋒利的口氣只在小女孩的胳膊上劃出了一道血痕，就停了下來。

    “我勝利了！”

    小女孩的臉上盪漾起了滿足的笑容，周圍的蝗蟲似乎被血腥味吸引了，開始騷動起來，都衝着小女孩亮出了口器和羽翼。

    “請你們輕一點，我怕痛……”

    小女孩知道自己的請求對方是不可能聽懂的，只是她依舊誠懇的祈求著……

    蝗蟲飛起來了。

    蝗蟲撲上來了。

    光明消失不見，只剩被羽翼遮住的黑暗。

    刺啦。

    正當小女孩已經做好一切準備時，一隻皺巴巴，非常粗糙的手拉了她的胳膊一下。

    小女孩猛的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正在自己的身前慈祥笑著。

    他們的身邊燃燒起了火，蝗蟲在火焰中掙扎，卻無一隻能夠逃出。

    很快，火焰就盡數熄滅，空氣中瀰漫着一種焦臭的味道。

    “沒事了！”老人溫和的說：“它們吞噬了植被，自身也將化為植被的養料，明年的時候，這裏會更茂盛。”

    老人非常溫柔的將裝滿果實的框子放在小女孩的肩上：“能送給我一個吃嗎？”

    “當然！”小女孩非常爽快的點了點頭：“您多吃點吧！老爺爺，我怎麼覺得您好像很眼熟的樣子。”

    老人拍了拍小女孩的腦袋，卻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吃著水果，身體如煙霧般漸漸散開。

    一切如夢般。

    只是四面八方，焦黑的土地還在提醒著小女孩兒一切都是真實的。

    “老爺爺……”

    小女孩兒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強壯了很多！原本需要費力扛起的藤筐，此時輕鬆到了極點。

    “我知道了！”老爺爺的形象忽的在小女孩的心中清晰起來，她大叫著追逐著，卻一無所獲。

    “神啊，謝謝您的憐憫。謝謝您的拯救。”

    在這新世界生活的日子，經常會遇到許多的特殊情況，而在大多數時候，都會有一個老人出現，將他們這些舊世界的遺民救出水火之中。

    那個人的名字已經無人知曉。

    只是所有人都叫他。

    神。

    “這算是最後的了吧。”

    在遠處的一處山坡上，李牧原小心的將果實吃了個乾淨，然後隨手將果核一拋，扔在地上就是一棵樹。

    他在這新世界已經呆了一年了。

    他用道虛的身體締造了這片土地，道虛身體裡的一些恨、毒、憤也埋在了土地的深處。

    藉助大地變化的時機，這些負面情緒紛紛出來作祟，化為各種野獸、怪物、毒蟲。

    要不是李牧原不斷出手，這片大陸恐怕會變成一片死地。

    他在人世間行走。

    留下了無數的痕跡。

    他卻越發的蒼老。

    現在，最後的負面情緒也被消滅。

    “是時候該離開了。”

    李牧原能感覺到自己身體內的虛弱正在與日俱增，他不想在這片土地繼續變老，他想……回家！

    雖然已經虛弱了很多，但離開對他而言，依舊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只是當他走到隔絕兩個大陸的海峽之前，又遲疑了片刻。

    此時此刻，希望平原最中心的位置，一群人正在建設神廟。

    李牧原從來沒有要求過什麼，只是這些人希望透過這種方式，來得到他的庇佑。

    神像已經建好了。

    每個工匠在幹活之前，都會對著神像恭敬的朝拜。不過忽聽一聲巨響，神像在眾目睽睽之下炸成了粉碎。

    神像的爆炸驚動了許多人！包括白選出來的王，也第一時間趕赴神廟！當王到達神廟的一刻，粉碎的神像無聲無息的化爲了灰燼，而潔白大理石鋪成的地面上，逐漸出現了一行行刀刻般的痕跡。

    “以後，就要靠你們自己了。”

    “只有自己創造的世界，纔是最適合你們的世界！”

    李牧原看著波濤洶涌的大海，說出了最後的囑託，一躍而下。

    洶涌的海水，會帶著他回家。

    他在一處矮坡上岸，走過荒漠，給父親整理了一下安息之地，卻沒有進入綠洲。

    此時荒漠中的綠洲不過擴大了三倍而已，看上去依然渺小，不過李牧原摸了一把沙子，發現沙子已經細膩溼潤了許多。

    日積月累，或許會有更多的變化。

    他遠遠的看了勞作的酒鬼一眼，一抱拳，算是辭行。

    步行了十七天，他才離開荒漠，他本來想找一處水草豐美，景色宜人的地方休息。卻忽然發現，對他而言，哪裏都一樣。

    於是，大漠邊多了一處小小的茅屋。

    時常有炊煙升起，渺渺而散。

    時常有一個年邁的老人拿著農具，奮力耕作。

    有樹被種下。

    有嫩芽吐了出來。

    這片土地，似乎不一樣了。

    老人坐在岩石上，眯著眼睛看落日，紅光灑在他的身上，溫暖而平和，他只覺的一天勞作的辛苦和疲憊消散了大半。

    老邁縱橫的手緊緊的握著鋤頭。

    “就在這裏等候吧。如果我等不過去，這裏就是我的墳墓了。當我離開之後，我會再去看你的。”

    老人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

    似乎想到了什麼美好的事情。

    他依著鋤頭，很快就發出了低沉的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