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的碎石千千萬萬。

    李牧原細細聽去，可以從每一個碎石之中聽到一段輕微的心跳聲。

    這些碎石，就是每一個人的心吧。

    只是碎石那麼多，為什麼只有十幾個人來撿？

    有人回答了李牧原的問題。

    他一邊翻找這石頭，一邊說：“最初的時候，上萬人在這裏，三個月找不到，人就走了一大半！到了第三年的時候，只剩了二百人。到了現在，就剩我們幾個了。”

    “其實滿打滿算，這麼多年，找到的人也不過只有幾百人而已。許多人覺得，找不到也就找不到吧！反正都淪落到了這裏，渾渾噩噩的也就過去這一輩子就是了！所以啊，人越來越少。”

    “那你怎麼能堅持下來？”

    那人詫異道：“我想我姑娘了！只是就是想不起來，我走的那天，她是扎小辮還是沒扎，總想看個清楚，所以啊，就一直沒走。”

    “就這樣？”

    “就這樣！”

    李牧原笑了起來，簡單而直接的理由。

    他不去打擾這些辛勞的人，找了一個地方盤膝而坐。

    剛纔的拾荒者詫異的看了李牧原一眼，有些不高興：“小兄弟？你是哪的娃娃兵？既然來了，就好好找！要是不想找啊，就回去開塊田種點地……”

    李牧原微微一笑，忽然指著他的腳下：“你看，那是什麼？”

    拾荒者下意識的低下頭，渾身卻僵住了，他抓起了腳邊的一塊小石頭，老淚橫流。

    “居然在這裏！姑娘！姑娘啊！”

    他嚎哭了很久才停下來，李牧原衝他叫道：“想清楚了嗎？”

    “想清楚了！我給她扎的！”

    “想不想去看看，現在她怎麼樣了！”

    “當然想，做夢都想！”拾荒者叫道，只是眼神很快就暗淡了下去：“可我回不去啊，沒事，有個念想就好了。”

    李牧原微微一笑：“來，過來，坐我身邊，一會有機會，我捎你一程。”

    拾荒者將信將疑，不過他此時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所求之物，也就沒有什麼事情了，所幸就坐在了李牧原的身旁。

    李牧原笑一聲，一指向天。

    天空中驟然有烏雲起，雷霆醞釀片刻，轟然而下。

    “來雷了！”

    拾荒者大叫一聲，想要逃跑，結果卻被李牧原按住。

    “這雷啊，不打人。不信你看！”

    拾荒者愣了一下，接著目瞪口呆，雷霆落下，如水般溫柔。

    點點雷光落下後並沒有消失，而是化作一團團如同水銀樣的東西，幾乎將這殘破之地完全覆蓋。

    “自己找回家！”李牧原輕聲道。

    一陣風吹過。

    巨大的水銀分化成無數小坨，再等片刻，每一小坨水銀都化作了一隻小小的鳥兒。小鳥嘰嘰喳喳的叫著，每個鳥兒都抓起了一塊小石頭。幾乎在同一時間，所有的鳥兒同時振翅高飛，場面極其壯觀。

    “這這這這這這這！”拾荒者驚的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他慢慢的轉頭看著李牧原，忽的從記憶深處捕捉到了一個身影……

    “仙人慈悲！”

    拾荒者叩倒在地：“仙人慈悲啊……”

    “我談不上什麼仙人，只是來兌現諾言而已，不過我凡事不愛強求，只是想看看有多少人想跟我一起走。”

    李牧原右手指向蒼穹，蒼穹之上頓時出現了一個空洞：“你若想要回去，就隨我走！我給你三日時間處理瑣事，三日後天門大開，我就要……回家！”

    拾荒者叩頭出血，瘋也似的站起來，朝著遠處跑去。

    李牧原看著他遠去，笑一聲，一指點在了地上。

    這處廢墟頓時微微顫抖，並且在廢墟的中心之處，一處黑土之中緩緩的吐出了一個小小的嫩芽。

    嫩芽迎風便長，幾個呼吸之間，就已經變化爲了一顆俊俏的小樹。

    “幸好這裏還有些根基，再加上我來的時候自己摸索了一遍，應該可以開啟兩界大門。”李牧原沉思片刻，忽的注意到了什麼。

    這廢墟之上的石頭，九成已經飛走，卻還有一成留在原地！李牧原並不奇怪，這個世界已經被輪迴接管，再加上七年不算長也不算短，總有一些人離開了。

    只是在殘留的石頭中，有一塊特別的存在。

    普通的心形石大多都只有拳頭大小，那塊特別的存在卻足足有一丈寬下！

    原本其隱藏在石堆之下，不顯山不露水，此時石塊大多飛走，去尋找自己的主人了。它龐大的體型就再也遮掩不住了。

    “誰的凡人之心，能有這樣大？”

    李牧原非常好奇，這些石頭實際為割捨的人心沉澱所化。雖然會因為割捨的多少大小上略有些許不同！但也不至於這麼大！這種巨大的體型，恐怕就是將全部的心割下來，也不夠吧？

    直到李牧原的手碰到這塊巨大的凡人之心，一股資訊傳遞入他的心神之中，他才明白這石頭的主人是誰。

    “皇帝，你到底捨棄了多少？我看看……難怪！難怪！當年劍仙敲宮門後，留下的東西被你找到，你強修劍仙的功法，誰知道走火入魔！試圖割捨心魔，誰知道卻將自己舍了下來。”

    李牧原常常嘆息，似乎抓住了當年皇帝異變的脈絡。

    劍仙敲宮門後，皇帝很快就察覺了各地的異變以及武人的昇華！他很明白這意爲着什麼，於是自己暗地蒐集了一些心法，開始修煉。

    只不過皇帝考慮天下之事，本就心思雜重，再加上劍仙敲宮門後，多地出現了動盪！這讓他思慮更多，這樣多的雜念，修煉起來起不會引起心魔？

    不會纔怪了。

    雖然皇帝在皇家資源的培育之下，功力一日千里。不過當時皇帝修煉尚早，江湖中普遍對心魔的恐怖程度認識不高，更沒有什麼很好的解決辦法。又因為帝王心術作祟，他不願讓別人知道他正被心魔侵蝕。

    於是強行修煉還沒有破解完全的劍仙秘法，試圖割裂心魔，殊不知他自己中毒太深，已經到了心魔是他，他就是心魔的程度！

    豈有自己滅殺自己的道理？於是心魔悄悄耍了個花招，讓他將自己的心割裂下來，並趁虛而入，佔據了皇帝的心神。

    從那以後，皇帝還是那個皇帝，皇帝卻又不是那個皇帝。

    “兜兜轉轉，原來在這裏。皇帝啊，你可讓我好苦！”李牧原拍著皇帝的凡人之心，他這一輩子的苦楚幾乎都跟皇家有關，幾乎是一個事情還沒有解決，新的么蛾子就已經出現。

    “正好我還有些時間，你這樣圓不溜秋的也不是樣子，我就好好的雕琢一下你吧。”

    李牧原笑一聲，指尖上凝聚了一點虛無之力，深深的刻在了凡人之心上。

    時間慢慢的流逝。

    第一天，只有三百餘人到此。

    他們見面之後，多有相識，皆抱頭痛哭。李牧原看著他們鬢角白髮，不由感嘆。

    第二天，人數就已經增加到了六千，只是隨著人數的增加，反倒是整齊起來！越來越多的軍官到來，他們就自發的整隊、駐紮，甚至組織起來，一批批的前往廢墟的中心，對著李牧原朝拜。

    李牧原坦然受之，只是他並沒有出去組織一下，也沒有出去鼓舞一下，而是繼續他的雕琢。

    當第三天來臨時，他的雕琢已經初步成型，成型的雕塑甚至引起了一段時間的騷亂。

    那是一個風度翩翩的中年人形象，看上去有些消瘦，穿著也非常樸素，卻有一種心懷萬物的氣質……

    那是曾經的皇帝。

    老兵們看著皇帝的形象，多五味雜陳，只是誰也不敢上去打攪李牧原。

    “也就這樣吧！”李牧原雕琢到響午時分才停下來，他大袖一甩，雕像就迅速縮小，被他裝到了口袋之中。

    “時候，也差不多了。”

    之前小樹此時已經化爲了參天巨樹，樹比天高，直入蒼穹中裂開的大洞之中。

    “該動身了！當年還有七萬之兵，結果想要回家的，只有這不到兩萬人嗎？”李牧原放眼望去，只見一片白頭蒼蒼，只有少少的一部分青年人，頓時心中有所明悟。

    “有家的人，纔想要回去！有些人的家，已經安在了這裏，想念雖然重，但卻是可以割捨的一部分，自然就不想回去了。”

    “該啟程了。”

    就在此時，十餘騎急衝而來，一人直衝至李牧原身前滾鞍下馬，俯伏在地：“荒神大人在上，吾王派小的前來伺候！請問大人有什麼指示？”

    李牧原呵呵一笑：“吾王？”

    那人戰戰發抖，不敢回答。

    李牧原意興闌珊的擺擺手：“走吧走吧！你走吧，我要帶他們回家了。”

    他一揮手，一股風就將這些騎兵卷飛出去，他覺得有些無趣：“原來不管在哪，都是這個迴圈。罷了，不說了，我們走。”

    李牧原一掌拍在巨樹之上，巨樹在一陣劇烈的顫抖中，紛紛粉碎，化為一道通天的青光。李牧原第一個進去。

    白頭大軍騷動起來，很快，他們就陸續而入，不到半天功夫，就全數透過青光離開。

    不留一絲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