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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得無厭

    這時候,被茉理批評成"貪得無厭"的父親,被邀請到了古田議員的家,正進入玄關內。

    古田議員在東京的住所,位於千代田區四番町。這個男人的資產幾乎都是不勞而獲的,連種滿大樁樹的三百坪宅邸,據說也是利用令法律和常識蹙眉的作法,而落到他的手中。至於否定這個謠言的根據,並不在鳥羽靖一郎的身上。

    那麼究竟是爲了什麼事呢?

    古田的第一秘書奧島健三,也已經決定接替始就任共和學院的理事。他比主人古田具有更紳士的外表,說話的語調也比古田穩重。若要作為腹語術的玩偶,簡直是最適合的人選,古田的意思也多半透過他來加以反映的。

    到底他還想要求什麼呢?鳥羽靖一郎按捺不往滿腹的不安和不滿。

    丈人的財產共和學院,是否只經過他的雙手,就直接飛人古田的懷裏呢!如果真的變到那種地步,可就無法忍受了。

    在會客室頂著碩大身軀的古田,僅用下巴無禮的打個招呼後,便坐在完美卻不合適的路易王朝式椅子中,從高爾夫球裝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張照片,放在義大利大理石制的茶几上。那是一名年輕男子的正面照。

    "怎麼樣!"

    "啊......!"

    "照片中的男子,你覺得如何?"

    靖一郎聽他這麼一問,重新又審視了一下照片中的人。二十歲出頭,予人暴力而非有力的印象,與其說是目光銳利,倒不如說是目光兇狠,鼻子和下巴的連線剛毅有力,厚唇,皮厚油光光的,短髮。

    "是古田先生的兒子嗎?"

    "是的。今年二十三歲,興國大學商學部四年級。"

    和父親一樣是個粗俗的人吧--靖一郎不懷好意地想。當然,他沒有表現出來。這時候,傳來古田的聲音。

    "聽說你有一個十八歲的女兒。"

    "是、是的。"

    "讓他們成為夫婦的話,應該是不錯的配對吧!怎麼樣呢?"

    靖一郎的神經突然轟擊起來,這真是有如晴天霹靂的奇襲攻擊。讓自己的女兒和古田的兒子結婚,這簡直如同一場惡夢!他好不容易纔發出僵硬的聲音。

    "這顯然是很寶貴的提議,但是,古田先生,我的女兒纔剛升上大學,尚未到達結婚的階段呢!"

    "我知道。我的兒子也還沒就業,尚一事無成。"

    靖一郎才安下心來,卻一瞬間又被打碎了。

    "......所以我們面對面談好婚約就好了。結婚的事,等我的兒子就業,你的女兒大學畢業之後再說吧!"

    "就、就業的地方決定了嗎......!"

    "共和學院院長的秘書。從事三、四年的學校經營之後,在結婚前再擔任理事,就不會被旁人看輕了。"

    靖一郎自覺自己似乎陷入半失神狀態,最壞的想像一一實現了。

    而且使用的是極為多彩的化妝。現在在他面前做然端坐的男人,不僅猛惡兇狠,而且無止盡的貪得無厭。宛如披著華麗西服的肉食性恐龍。

    靖一郎的地位,資產,甚至連女兒都想要強奪。恐懼和後悔如潮水般地充滿靖一郎的全身,他感到呼吸非常困難。

    "非常感謝。但是,我必須確認女兒的意思,單憑我個人的意見是不能決定的。無奈她是個個性強悍、不輕易順從長輩意思的孩子。"

    對於靖一郎的藉口,古田嗤之以鼻。

    "你難道沒有管教自己的女兒嗎?順從長輩是日本女性的婦德,難道不是一種幸福嗎!如果是我的女兒,一定非常高興,感謝雙親賜予良緣呢!"

    說完過於完美的臺詞之後,古田的雙眼露出疑惑的目光。

    "或者,你的女兒已經有心上人了吧?"

    這真是意外的想法。

    才十八歲的女兒,即使有男朋友也不是不可思議的事情。靖一郎決定利用古田的疑惑。縱使是虛構的故事,爲了阻止古田父子邪惡的婚姻,也不得不製造個障礙出來。

    "啊、不是非常確定。"

    "......難道是龍堂家的兄弟之一?"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

    這是老實話。這時候,靖一郎爲了保護獨生女兒以免受到古田父子這對肉食獸的侵害,不得不決心讓外甥們來擔任牧羊犬的任務。然而,一想到牧羊犬也可能會有被肉食獸吃掉的危險,他的確有點動搖。

    "古田先生,你不會對我的外甥們做什麼吧......?"

    "嘿,怕什麼。不管是卸任的理事也好,學生也好,被卷人吵架或事故的可能性都會存在的啊!"

    古田露出粗暴的表情,不高興地將變溫的茶送到嘴裏。靖一郎雖然感到口渴,卻一點想喝茶的意願都沒有。不論是始也好,他的弟弟們也好,即使他不喜歡他們,也沒想過要殺害或傷害他們。能夠佔領學院就行,倘若發生流血事件就不太好了。

    靖一郎自有打算,女兒茉理對他而言,是非常寶貴的人力資源,一定要有效運用至最大限度。當然,身為一位父親,心中必然希望女兒幸福,然而,在與之同等以上的比重下,也必須滿足雙親的需求。

    他的心目中已經有三個適當的候選人,正確他說,是候補親家的關係。

    一位是二度擔任文部大臣的保守黨參議院議員,一位是擔任東京都教育委員的銀行副總裁,另外一位是東京近縣的國立大學校長兼工學博士。爲了強化自己及共和學院在教育界的地位,他們可以說是最有希望的人選。

    但是,古田議員的兒子?興國大學不論是在社會輿論的評價上,或是學力方面,都遠遜於共和學院。二十三歲的年紀仍然是那兒的學生,可見大概是重考生或留級生吧!若是就讀東大也就罷了,興國大學--靖一郎不得不蔑視他。

    不過,那種蔑視卻是由恐怖、絕望、黑暗三位一體形成的。如何才能拒絕古田毫無道理的要求呢?好不容易纔將始驅除,又從後門侵入一個更惡毒的傢伙。

    古田議員的長男,已經和父親選舉區內首屈一指的素封家的女兒結婚,不論是以其財力或政冶勢力為背景,都準備繼承父親的地位,畢業於一流私立大學的經濟學系,在大規模的石油公司工作,不久就要登上股長的位子。

    是位令人毫無怨言的青年。

    次男義國,簡直是父親的翻版,麵且不論從那兒看,都是惡劣的翻版。暴力和權力,對父親來說,勉勉強強算是政冶性的武器;對兒子來說,就單單只是兇器了。

    在暖昧的回答之下,靖一郎從古田家出來,他的頭上是一片虛無的青空。

    ※※※

    在龍堂家的頂樓,有一間十二榻榻米大,附氣窗和天窗的木板隔間。

    這是么弟餘的房間。至去年為止是終的房間,在弟弟升上中學的時候,才交換房間的所有權。

    終也是在升上中學的時候,從續那兒"接收"了這個房間。大概因為沒有一個小孩會討厭"頂樓房間"的緣故,爲了公平起見而有這種安排。

    現在,終的房間位於餘房間的正下方。在二樓的東南角。二樓還有兩個哥哥的房間,以及供客宿的八個和六個榻榻米大的相連和室。

    表面上過了幾天平和的日子,但四月以後即將成為高一學生的終,多少一定要注重讀書。在芝麻大小事都要責備的長兄面前,能夠敷衍了事就罷了,但這卻不容易。

    身為世界史教師的始--或者說,即使是--也是破格型的教師。

    在考試之前,必定將試題告訴學生。全部是記述式的問題,也可以攜帶自己的筆記。

    雖然,終很想選擇按傳統方式授課的日本史,但是,始和續都決定終要選擇世界史。

    "想知道年代的話,可以查年表。要曉得單字的話,也可以查字典。

    重要的是一定要更努力研究自己的主題和方法,爲了分數而死命背誦數字或名詞,這樣的人生沒有什麼意義。重要的是要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筆記。

    話是沒錯。但是反過來說,不就是無法在考前一個晚上猜題了。對中學時代以猜題名人而名聲大噪的終來說,這豈不是世界未日了?

    "試述中國史上長江的作用,試述古希臘的都市國家......這種問題可不是簡單一、兩行就可以寫完的那!"終慨嘆不已,沒關係,不用著急。本來就不像哥哥們,想在大學專攻歷史。只要修學分就可以了。說不定始在辭去理事職之後,接著也不擔任講師了。開啟窗戶,終吸入夜裏的空氣。白天的雨換成霧氣,大氣溼潤的手撫觸著終的臉。這種天氣讓人連想出去玩的心情都沒有,身體和情緒的狀況都不對勁,不如先預習功課。

    終竟然產生這種奇怪的想法。

    突然俯瞰下面,庭院裏出現一個人影。終立刻發現那是穿著睡衣的餘。

    "啊、餘的病又發作了。"

    終一邊眨眨眼,一邊喃喃自語。

    只有哥哥們和茉理知道,餘有夢遊症的傾向。上小學之前,常出現在走廊的情形一點都不稀奇。也曾經從樓梯上滾下來,把祖父壓在下面。至今已經兩年沒再發生,難道又復發了?

    長兄始一直都要餘把夢的內容詳細說明,然後記錄在筆記上。

    終想向他借來看的時候,卻總是以"繳交訂閱費"說法拒絕。終認為當然沒辦法了。

    數天前,雖然救了被綁架的餘,在哥哥們看來,亦仍然只是未成年的做法。

    總之,對待餘總是有各種特殊待遇,去世的祖父母也是最在乎最小的孫子。

    不管怎樣,總不能放著因為夢遊症而在半夜亂走的弟弟不管。有了這個停止讀書的大義藉口,終飛奔出去了。

    時針已經超過十一點,四月六日也所剩不多了。他踱著腳尖下到一樓,穿著運動鞋小聲走出玄關,餘已經出門走到馬路上了。

    "去哲學堂嗎?真糟糕,這傢伙真是的。"

    並非哲學堂糟糕。而是從龍堂家到那裏,中途一定要透過新青梅街道,這條路晚上常有大卡車經過。

    如果大卡車撞上餘而全毀的話,豈不是不妙了?

    這種擔心,除了龍堂家的人以外都不知道。在各種角度上,自己兄弟們與一般的人們相異,終和哥哥們也都知道。最乖巧的是老麼的餘,事實上,最危險的也是個性穩靜的么弟。

    哲學堂公園的面積超過一萬五千坪。在這個季節,夜間賞櫻花的人也很多,但是,遇到這個夾雜著雨霧的夜晚,卻一個人影也沒有。林木叢立,門和建築物複雜地交錯,只見黑影幢幢。

    幸好沒遇上卡車,餘和終進入了公園,終看到密林中有一對熱戀的男女纏在一起。

    "春天來了!"終一邊感慨著,一邊追弟弟。

    終本身並沒有夢遊的經驗,無意中聽到過哥哥們的談話,似乎餘的夢遊與普通的夢遊症有些微不同,又無法斷定,所幸餘的步伐不那麼危險。讀書在這時候也沒那麼重要了,終覺得任何人都會這麼想吧。

    在雨霧浸溼的土裏行走真是辛苦,即使是身輕如燕的終,每走一步也會在地面上留下靴跡。終突然注意到,只有他的後方有殘留的腳印,前方並沒有留下任何足跡。終將視線集中在弟弟的雙腳。只穿著襪子的餘,雙腳並沒有著地。腳和地面之間,約有三指長左右的距離。

    "空中飄浮......"

    終吞了一口氣。這現象對他來說並不稀奇,但若是別人看到,恐怕就糟了。

    他看看周圍,發現並沒有其他人在看。可是,也不能如此悠閒啊!如果不將弟弟強行帶回去,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

    "但是,有個夢遊症而在空中飛的弟弟,在東京恐怕也只有我們兄弟了。"

    別說是東京,就連日本或全世界,有這種狀況的大概也只有龍堂家的兄弟了。不能在電視上演出而自豪,真是非常遺憾。

    ......突然傳來一陣怒吼。一名男子從樹叢中站起來,一面拉起褲子,一面破口大罵打擾他樂趣的少年。

    餘透過樹叢旁的時候,好像碰到了男子的腳。

    男子看起來不像學生,也不像是工人,可能是有組織的自由業者吧!他從花俏顏色的休閒衫胸前口袋,雖然在晚上還是掏出太陽眼鏡戴上,說不定基本上倒是個老實的男人。似乎也傳來女人制止的聲音,但這卻反而令男子更好戰似的,開始粗野地推著餘的胸口。

    "要嚐嚐看嗎?小鬼!"

    終的耳邊傳來怒吼的聲音。

    終正想跑出去,肩膀都不知被誰輕輕接住。在完全沒有感到警戒的情況下,他知道手的主人是誰了。

    "啊、續哥......"

    "先稍微看一下情況。現在出去的話,說不定反而麻煩。"

    續的一隻手提著餘的揹包和涼鞋。這些小疏忽正是終比不上哥哥的理由。

    男子抓著餘的衣領,打算將他拉到公園的深處,對這個不順眼,沒有抵抗能力的對手徹底加以制裁。忽然,他注意到某件事情。

    "什、什麼;這小鬼......浮在空中啊!"男子發現餘的腳飄離地面約五公分。

    接著一瞬間,男子的手揮向餘的臉頰。真是對自己無法理解的事便一概採取暴力解決的型別呀!

    或許他貧乏的知識,令他以為這是用了什麼奇術吧!想再揮第二拳的時候,手突然停往了。

    珍珠色的光點,逐漸出現在餘的臉頰上。

    對龍堂家的兄弟而言,這是表示危險的訊號。終踏出了一步,續又接往他的肩膀。

    男子更加狼狽了。被他恐嚇的對方,所現出的反應多少可以歸納成幾個型別,可是,跟前的少年的表現卻不符合任何一個型別。他一定感到有些可怕了。

    恐慌的氣息佈滿男子的全身,口中喃喃自語,開始大量流著不符合這個季節的大汗,拼命想動著停住的手。

    但是,男子的表情和動作突然完全凍結了。這是在見到餘的雙眼的那一瞬間,才變成這個樣子的。

    餘開著的眼睛張開了,金黃色的瞳孔從正面瞪著男子。男子大概感到自己**了吧?在續和終趕過去的剎那間,餘已經開始動了。右手伸向男子的方向。

    餘的一隻手才輕輕地伸出去,男子便飛離約十公尺左右的距離,好像是從餘的掌心又出現一隻看不到的巨掌,將男子推開似的。男子的頭栽進種滿黃楊樹的樹叢中,應該算他幸運,居然能就這樣失去神智了。

    終跳到仍然飄浮在空中,繼續往前進的弟弟前面。

    轉眼間,終感到自己的身體被彈到空中。好像在彈簧床上跳躍,或是搭乘雲霄飛車呈無重力狀態,也許是介於此兩者之間的感覺。在跟前,出現了樹梢,終迅速地伸出手抓住樹梢,兩腳勾住,好不容易纔避免被丟到更遠的地方。

    "餘,夠了,往手吧!"

    在地面上,續壓住餘的雙手。由於從前方太危險,只好改繞到後面。當弟弟臉頰上的珍珠色點狀消失,傳到續手掌上的微妙波動停止以後,餘越過肩膀回頭看著哥哥。

    "......啊、續哥哥?"有點不放心地搖搖頭。

    "做夢了嗎?餘?"

    續的話不是在發問,而是在確認。

    直到餘點頭承認之前,有一段時間。當被不可思議的力量拋到樹上的終,喃喃地邊叫不平,邊像京劇中的演員以輕柔的身段下來時,餘傷佛大夢初醒的表情,穿起續帶來的涼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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