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本不屬於這個時節，但穿在他身上卻是再適合也不過了。黑色，幽暗而深邃，是神秘的顏色，恰如現在一般的神秘。

    孤墳旁插有數列旗幡，像是向冢裡的英雄人物張牙舞爪地宣示著自己的豐功偉業，眾人跟隨在黑袍男子後方默默不語，但他們心中卻佈滿問號，他站了多久，這問號就徘徊多久。

    儘管如此，卻沒有人有那種勇氣上前探問。

    又是一陣夾帶無數煙沙的狂風拍打在男子已滿是風霜的臉上，他依舊面無表情，但內心卻是不為人知地早已感慨萬千。

    其實，他自己也頗感矛盾，自己到底是爲了“匿怨矯情”還是真的“滿腔悲壯”而站在這裏？

    最後，他乾脆不想了，他開始追憶起往年同在的那段時光。

    冢裡頭的那人名為袁紹。

    那年，年少輕狂的他因鄙視自家宦官出身的臭名，放下一切想走出一條不同的路，他從不後悔，也沒有回頭。

    袁家家世顯赫，四世三公的名頭如果火光般照耀在眾人眼底，就算是想當作沒看見也是很難。

    於是，他盯上了這個獵物。

    他和他勾搭上，兩人成為好友，一起做過許多不欲人知的“好事”。他知道他對他有點不屑，或許是因為家世，但他故作不知，也很珍惜這段時光，甚至在後來成為敵人，他仍不時追憶這段有趣的過往。

    他還記得“好友”袁紹曾問過他一句話，不，應該是另一個人問的，但他問起來更有感覺，那句話多少年了，都始終無法遺忘。

    那日大約也是這個時節，暑氣逼人，令人心神煩躁。他們剛做完一樁有趣的大案子，名為“竊新娘”，他們正因得手而分享著彼此的喜悅。

    新娘一身喜氣紅衣，端坐在繁花錦簇的草地上，只見她心神平穩，毫無懼色，袁紹見了，頓時心生好奇，他上前問道：“你不害怕嗎？”

    一股撲鼻胭脂香隨著步履踏出陣陣襲來，畢竟還是個少年，袁紹反倒自覺有些不妥，他遲疑了一下，沒有再接近對方。

    “你們兩個的臭名我早有耳聞了，何況，我是站在理字上，為何要怕你們？”新娘曾聽說城中有兩個黃毛小子專做無意義的玩笑勾當，想來就是這兩個了。她知道這兩人只是好玩，並不會對她做些什麼，因此不曾感到害怕，反而，她有所感慨。

    在經歷一些事後，她不得不為他們感到惋惜，反正今日之事也是緣分，就給他們一點警惕好了。

    沒等對方回答，新娘便問了一句：“你們覺得人生是什麼？”新娘的語氣柔而平淡，聲音非常好聽，但她在問的同時，一雙亮眼的眼眸子頓時冷淡下來。

    這問題或許過為嚴肅，但，她希望他們能夠好好思考。

    這時，在袁紹身後的另一個少年在聽聞話語後，身子隱隱地震盪了一下，雖然很微小，卻被新娘銳利的眼光瞥見了，她向他看去，只見那少年較前者矮胖乾瘦許多，容貌亦是較之粗俗，然而他的眼中散發出睿智的光芒，身旁還夾帶著不尋常的氣息，她記得這少年剛纔使計騙走了來抓人的大人，還救了自己的夥伴。

    她期待著，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卻沒有人回答，她也不催趕，兀自靜處在一旁，享受午後的薰風拂畔帶來花朵的芬香，以及，為人新婦前最後的時光。

    夜幕籠罩大地後，他們將她悄悄送回原處，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他們再度回到那處屬於他們的秘密基地。兩人在新娘問過那句話後，竟都很有默契地沒有言語，但他們都知曉，其實對方心底正千迴百轉。

    “阿瞞。”長得氣宇軒昂，容貌儒雅的袁紹忽然在這時開口。“你覺得人生是什麼？”他想對方想了一個下午了，也該有答案了吧！

    他並未言語，只是靜靜地，用一個好奇的眼神向對方看去，他仍無答案，更不知何時會有答案。

    “別這樣看我，我不知道。”袁紹急忙撇清，兩人又開始陷入各自的內心世界。

    那夜，他們就這樣無聲地道別了。

    後來，兩人各自成家立業，他成了朝廷官員，成了袁紹下屬，成了盟友，他沒有一刻忘記過這個問題，也沒有一刻停止追尋。

    歲月移轉會改變許多世事，就如同百姓希冀百年後璀璨的光芒會重新普照大地。再後來，他得到了一批得力的助手，他救了落魄的皇帝，“奉天子以令不臣”，他得了正統名號，他和他的地位開始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