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正好
寧鹿靠在咖啡店卡座上的軟墊上,只露出一隻眼睛看著櫥窗外的街景。
“是不是嚇到你了?”
她露在外面的那隻眼轉了一下,看向把咖啡從托盤上拿下來放在桌上的南嶼。
寧鹿坐起來,哈下身子湊近咖啡杯,眼睛卻看著南嶼:“哦,原來你也知道自己做了很危險的事情。”
南嶼輕輕嗯了一聲,然後就不說話了。
寧鹿隔著咖啡嫋嫋的熱氣,看著看著,反倒把自己看迷離了。
她輕聲問,自己也不知道怕打擾到什麼:“劉婷肚子裡還有孩子,你那麼做的時候,就沒有一點猶豫麼?”
南嶼也放輕聲音:“在那麼短的時間裏,做出診斷,想出辦法。換了誰,都沒有百分之百的勝算,所以,猶豫到底會不會成功,實在沒有意義。”
寧鹿身子更直,雙手乖巧地疊著,像個小學生一樣盯著桌子角落裏貼著的廣告單。
“換了誰都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緩緩地眨著眼睛,緩緩地說,“換了誰都可能揹負兩條命死在自己面前的責任,所以你替……”
“我不在乎。”南嶼沒讓寧鹿把話說完。“就算劉婷現在躺在那棟樓下頭破血流,一屍兩命,我還是能好好地坐在這裏該喫喫該喝喝。”他似乎笑了一下,“你能麼?”
寧鹿不去看那張廣告單了,低著眼睫,攪和著胖嘟嘟的馬克杯裡的咖啡。
香氣像是從網子裡放出來,她真切地聞出香氣深處的苦味。
她不能。
如果她能,也許她就能冷眼旁觀,不用特意跑到那麼高的樓上,跟何風說那些話,管這個閒事。
如果她能,也許她就會更果斷地推開那些消防隊隊員,義無反顧地走向劉婷,用她的方法勸說劉婷。
絕對冷漠,她沒有,絕對勇氣,她還是沒有。
放不下,拿不起。
“謝謝。”寧鹿輕輕說完,迅速端起咖啡杯,假裝很認真地喝起來。
南嶼點頭:“哦,就一聲謝謝啊?”
寧鹿被嘴裏的苦澀激得一激靈,皺著鼻子問:“那你要什麼?”邊說,邊悄悄拉開和那杯不知名但苦得離奇的咖啡的距離。
“把它喝光給我看看。”
寧鹿難以置信。
這麼惡搞的要求是一向對她忠犬的南嶼提出來的。
看到他淡淡笑著的樣子,她突然恍然,他知曉她的口味,知道她吃不得甜,也吃不得苦,這杯苦得讓人覺得喝一口都能多活好幾年的咖啡就是他故意端給她的。
既然是“債主”特意備好的,她這個欠賬的沒有不喝的道理。
寧鹿又悄悄把和咖啡拉開的距離補回來:“行。”
喝就喝。
本想借古人的智慧“長痛不如短痛”,一鼓作氣喝光這一杯苦湯子,但……
燙死本宮了。
寧鹿垂著眼坐在那悄悄運氣,忍住不要做出和此刻被拴在咖啡店門口的哈士奇一樣的行為。
“苦麼?”南嶼喝著他那杯和她一模一樣的咖啡,風輕雲淡地說著話,“店員說這是這家店,不,這條街最苦的一款咖啡。”
寧鹿無語地在馬克杯後面翻了一個白眼。
偷偷往他杯子裡看了一眼。
嘖嘖,就是比她嘴大皮厚,這麼燙的咖啡喝得也這麼快。
“奇不奇怪,讓寧鹿當成折磨喝下去的咖啡,每天卻能賣出好幾百杯,銷量比最甜,第二甜,第三,第四甜的都要好。”
寧鹿看向南嶼,他低著長長的眼睫,她看見那雙漂亮得甚至妖冶的眼睛裏裝著什麼。
“咖啡又不像良藥,苦口卻不見得利於行,買苦咖啡和自討苦吃沒什麼區別。”南嶼抬眼,衝寧鹿笑笑,“是不是在你的眼裏,那些買苦咖啡喝的人都是瘋子?”
寧鹿呆呆地看著他。
眼前晃過成大雄,賀喜兒,李赫,劉婷,還有更多已經在她塵封的記憶中沾上灰塵的臉。
她想起,她離開B極時,見過的最後一個人。
那個人拉著她,拼命地重複著一個問題。
“小鹿!小鹿!你告訴我!到底誰是瘋子?是他們?還是我們?”
“世界上有很多種愛。”
寧鹿隔著那些自動閃回的回憶畫面看向南嶼。
“有的不堪,有的自私,有的甚至伴隨著殘忍和血腥。”南嶼沒有看寧鹿,他的目光輕輕飄向窗外,從對面超市出來的是一對老人,他們的身體被歲月壓得佝僂,步伐被時光束緊,他們牽手的姿勢莫名讓人覺得彆扭,讓人想不通,這麼簡單的動作,為什麼讓他們如此鄭重,如此用力,“能否定的只有創造這些畸形的人。”
他看著那對老人像一對蝸牛慢慢挪出街角:“他們該死,愛不該。”
寧鹿比剛纔還茫然。
她不明白南嶼說的這些是一個意思,還是兩個或是更多意思,她就沒聽懂,他說的後半截話。
什麼該死不該死的?
難道只有趙勇逼迫劉婷該死,而被趙勇的傷害強催出的“愛”不該死?
或許因為太多疑惑,寧鹿喝光了一整杯咖啡,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已經“謝過”南嶼了。
“嘿。”寧鹿喜氣洋洋地把馬克杯放在桌上,“喏,喝好咯。”
南嶼也把那對老人目送出了視野範圍,收回視線:“走吧。”
“OK.”寧鹿美滋滋地晃著小腦袋,從卡座上站起來。
她沒看見,街對面的服裝店裏,一個“模特”在她起身後變了姿勢。
南嶼的目光從“變形”的“模特”身上掠過,好像也並未發現異樣。
門口的風鈴被撞響,百無聊賴的哈士奇馬上跟著“合唱”。
陽光正好,清風正好。
有人無意瞥見經過人行道的那對養眼的男女。
嗯,這一對也正好。
讓美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