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春淺寒深
黎夙一步一步走回到自己寢殿,素白紗簾伸出一隻如水般白皙透明的手臂,室裏血腥味瀰漫,混著沁人的暖香。
初春聽到腳步聲,費力抬臂想要掀開素簾,每掙扎一分,魚尾、腰肩的傷口就要裂開一次,透過紗簾,看到黎夙的身影,她笑了笑,玉手終是無力地垂下。
素色錦被,黑色烏髮,豔紅的血液流了一地,豔麗如寶石的魚鱗翻開露出焦黑的血肉。
“初春?”
初春抬起黑亮的烏眸,慘淡一笑,沒有說話,把雙手伸向他,一幅求抱抱的模樣,脆弱、安靜、可憐、妖異。
黎夙抱住她,撫了撫她烏亮順直垂下的長髮,閉著眸,無聲地安慰。
初春微笑,同樣緊抱黎夙,彷彿在捧一簇新雪,在溫熱的掌心,怕它融化,“別難過,我沒事。”
黎夙幽幽看著她,長夜的燈火升起,寂寞無聲,微亮永夜,暖意與冷意交織,初春疼得臟腑灼熱,卻依舊兀自笑著,嘴角勾起,冷靜又安謐,“你在心疼我?”
燈火搖曳,時明時暗,照得人心裏發慌,初春抬眸淺笑,嘴角慢慢沁出幾縷鮮血,帶著奇異的香味,淺淺的,似幽深山澗湖泊的味道。
黎夙為她抹去鮮血,溫柔的,疼惜的,冷且默,憐且惜,初春笑了,鮮血卻越流越多,伴著激烈的咳嗽,像是要臟器全都嘔出來。
“我失敗了,我沒有化龍。”
“我知道。”
“我的法力消失了,怎麼也使不出來。”
“沒關係,可以再練。”
“我在龍門裏,看到了我娘,前世的娘,她叫雲昭,你知道嗎?她是個雙性人,她的一生過得很苦,很苦。”
“嗯。”
初春緊緊抱住黎夙,眼淚從眼睛不斷地流出來,一串串的,滴溼墨發、衣衫,可是她已經什麼都察覺不到,她只能緊緊抱住面前這個失而復得的人。
孤寒夜已深,疑似故人來,黎夙,明晰,雲昭,不論這個人是誰,她都要護他一世平安,這一世,誰都不能傷害他!
新婚之夜,李如畫與楊德分房而睡,各自冰著臉,分出楚河漢界。
第二天中午姍姍來遲,給初春請安,初春受了傷,在黎夙那裏養傷,見到這對貌不合神疏離的新人,向黎夙示意,黎夙道:“皇上請跟在下來,娘娘有事要囑咐皇后(李如畫)。”
楊德看了初春、李如畫一眼,轉身跟著黎夙出去。
驚蟄的驟雨打落春花,抄手長廊下盡是帶雨凝珠的殘紅嫩綠,九曲橋旁邊的垂柳軟依,吹飛柳絮,黎夙伸手一團,偏頭對楊德說:“皇上娶了皇后,似乎不太高興。”
黎夙的語氣太過平淡,太過淡定自若,彷彿是在和友人閒談喝茶,楊德猜不透他的意思,卻也沒打算猜,只沉默寡言地說了一句,“不敢。”
不敢,不敢不高興,不敢不娶,不敢開罪,皇帝做到這份上,確實憋屈了些,楊德知道自己只是太后初春的一枚棋子,又哪敢說出自己的不滿甚至憤恨,他只希望太后利用完他之後能留他一條命,也難怪李如畫罵他廢物,他本來就是個廢物。
楊德呵出一口氣,臉上盡是自嘲。
黎夙說:“皇上相信命中註定嗎?”
黎夙看著楊德,端著的是長輩教誨的姿態,眼神幽靜,轉易就讓人忽略了他也不過二十一歲。
“不信。”
那信什麼?他什麼也不相信,他連自己都不相信,又能信什麼,他來人間走一遭,享盡了人間尊榮,醉生夢死之間,偶有想起,也不過只是麻木的痛苦。
初春看著驕縱坐著的李如畫,蒼白著臉,說:“以後對楊德好一點。”
“好一點,你們就不會殺他了嗎?你們只要有一個李氏的皇族血脈就夠了吧。”
“誰跟你說,我要殺楊德?只要你不折騰,什麼事都不會有。”
李如畫訝異不相,“真的?”
初春看著她,說:“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