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想法一經出現，就如同病毒蔓延一般爬滿了他的整個心臟，並且以不可抑制的速度迅速冷卻他的血液。

    他現在手腳冰涼，只能透過更用力地打砸破壞來麻醉自己的感覺。有了這麼多人的認可，他也曾經一度以為自己的智慧異於常人，自己的才能得天獨厚，可現在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個跳樑小醜。自已曾有過那麼一瞬間引以為傲的東西，如今全都派不上用場。

    當發現天花板也滿是連成一片的黑色鋼鐵牆壁後，十一也絕望了。

    接下來是地板，打穿之後，就是更下層的貨倉。在他的估計裡，貨倉的出口和內表面的封閉程度也不會差的太遠。畢竟都已經把鐵皮的規模擴張到這個規模了，再大一些也不會讓人意外。

    要說最有可能突破的地方，莫過於船底。可就算能穿有什麼用從船底下去嗎？就算他們都會游泳，也經不起水壓一衝。反而如果連這裏也套上了鐵皮的話，他們還要感謝這群用心險惡的大人失算。因為船艙足夠大了，這渾然一體的鐵皮艙身實際空間足夠大的話，只要能堵上門口的縫隙，他們或許還能等待艙身自己飄到海灘擱淺。

    雖然這也一樣需要運氣，可至少多出了思考更多逃生方式的時間，而且也比當場淹死強。

    然而當他獨自打穿地板到貨倉，摸遍了四周卻只發現了同樣套上了鐵板的底艙門口，還看見那一角汩汩的的流水時，十一終於露出了哭喪著的表情。

    觸礁是真的，他們唯一的逃生方式，已經被所有人完美地錯過了。

    十一有些恍惚，頹然坐倒在地。因為他之前下令後還補充說明了最後去下面，現在反而沒人發現他沮喪的神色，還在外面忙碌地敲敲打打。畢竟，整個船艙說是擁擠，也是以他們這個人數和普通人的生活環境大小而言。要想完全敲遍每一個角落，還需要很長時間。

    可那都是無用功。

    十一現在有些頭暈腦脹，這還是自打兩年前以來第一次，他在沒達到目的之前就開始。他總是有著遠超常人的精神力、集中力和思考能力，永遠比旁人先一步洞燭先機。這一直是懂事後他引以為豪的地方，並且總是能憑藉這些化險為夷。當然這一次也不例外——只是就前半截話而言。超過一群失敗品有什麼意義？他不過是這些裡賣相看起來還不錯的次品之一。

    自己就要這樣結束了嗎？

    他的神情有些呆滯。自己全力以赴，以為得到的成果，可這些別人看都沒看一眼，就輕易地判了他們死刑。

    冰冷的海水已經浸潤到他的腳邊，可十一卻一無所覺，眼神空洞麻木。以往的種種像走馬觀花一樣在眼前浮現，又化作泡影被流動的空氣吹散。他想到了尤克爵士，想到了麥瑟大人，還有那幾個之前被他整蠱過之後又跑來在訓練上整蠱他的兩個持劍衛士。

    他尤其對不起的就是和他一起來的同伴們，明明自己在這裏，卻無力迴天……

    當淚水劃過臉頰，十一終於發覺，原來，自己一直以來認為被父親拋棄的他一無所有，早就無所畏懼了，結果在死亡面前依然這麼的不爭氣……

    他雙手圈住膝蓋，把頭埋在裡面，整個人不住顫抖。越是這樣，他就越是用力抱住自己，可不管怎麼用力，也無法消去一絲的恐懼。

    ……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一瞬間，可能是幾秒，或者真的過了很長時間，當一隻不知從何處伸出的手掌悄無聲息地落在他的肩膀上時，兩年鍛煉出的條件反射終於起了作用。他驚跳而起，迅速完成已經成為本能的戰術翻滾，扭身看向後面，結果發現亞倫尷尬地抬著一隻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他僵硬地笑笑，注意到了十一還微微泛紅的眼圈，驚訝地道：“怎麼了？遇到麻煩了？”

    十一沉默了數秒，最後還是決定把眼前的困境告訴亞倫——大家遲早要知道的，只不過是早一步晚一步的問題。

    可亞倫聽了他的話後，並沒有像他一樣驚慌失措，這讓他不由麵露希冀。亞倫盯著他看了幾秒，最後嘆了口氣。

    十一不太懂他是什麼意思，但亞麻髮色的紅眼男孩很快就告訴了他原因：“為什麼不跑？”

    “啊？”十一糊塗了。

    “我問你，出口就在眼前，為什麼不跑？”亞倫道，“你已經找到出口了，現在的水壓也還沒大到憑你的力量不能擠出去的程度吧？獨自一人逃離不是方便多了？”

    十一終於聽懂了。沒錯現在船艙沒入的水還不多，船要沉下去把他們完全困在海底需要一段時間，他只要攀附在船上，一步一步爬出去，等到了外面自然可以離開，只是……自己不願意去想而已……

    那違背了自己潛意識裏的意願。

    “如果是我，最多叫上你們五個，其他的人鬼才願意理！而且人越多，就總有一群人會被困在裡面。”

    “如果他們被困死在這裏，我會很高興。”亞倫的聲音平靜的殘忍，讓十一瞪大了眼睛，他終於想起了兩年前這個人是唯一手取人命透過考驗的殺人犯，

    “十一，你根本沒搞清楚狀況！我們是競爭者，最後勝出的名額就這麼幾個！別問我為什麼會知道，我只能告訴你，在這個見鬼的人吃人的地方，就算會因為某些原因大家合作，也改變不了我們是敵人的事實！”

    “你沒見過真正的黑暗，不知道人心險惡，這不怪你。可最少，你該明白，這裏活下來的人越多，我們的敵人就越多！我們只是孩子，卻過著比大人們還險象環生的生活，只是你足夠優秀，所以暫且還不用面對那些骯髒罷了！聽著！這些人就算被你拯救了，他們也未必會對你感恩戴德，甚至在之後恩將仇報！”

    亞倫的聲音不大，可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把他的頭顱扣進大鐘用木樁敲擊一樣，震得嗡嗡直響！

    他的聲音突然又變得柔和起來，緩聲道：“你就是想的太多，太容易把自己繞進圈子裏了。我現在就去把那四個傢伙叫過來，聽我的，別再想多餘的事了。”

    “當然，你想自己先走也沒關係。”留下這最後的一句話，亞倫轉身就走。

    十一還在消化剛纔的話。

    也許他說的是對的，自己太過在意一些無關緊要的事，結果卻對正解視而不見。可是，關於原因，有一點亞倫說錯了。

    而且，真的只能犧牲一部分人來達到求生的目的嗎？

    不！一定還有別的方法！

    這種事不是上課，從來沒有真正的正解，也絕不存在唯一解！沒錯，原本尤克爵士也覺得自己在第一次考驗的時候就撐不下去了，可自己卻成功用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方式突破了。現在，自己也可以！

    思考！不要停止思考！

    “等等！全都停一下！”

    亞倫此時剛剛叫齊另外四人，讓他們不要聲張跟著自己來，可從下方傳來的喊聲卻讓亞倫扶額嘆息。

    沒錯，是十一。

    “全都帶上被褥或者床單之類的東西下來貨艙！我知道怎麼出去了！”從底下隔著一層厚實的木板，這讓十一的聲音聽起來沉悶，但足以傳遍每個人的耳朵，不知是誰說了一句“是最開始叫我們砸木板的傢伙”，大家紛紛回到房間抱起被褥床單就飛也似的找到破口下來了，有些性急的，更是直接砸爛地板從房間跳了下去。

    百八十人落下來的動靜不可謂不大，而大家居然這麼聽自己的話更是讓他有些懷疑這群傢伙究竟是不是也有明白了他的意圖的人。可看到他們呆呆看著自己的眼神，十一明白果然動腦子還是要靠自己。

    “把漏水的缺口用被褥堵住！然後砸船底，打出一個圈來，越深越好，但別漏水！如果漏了就用被褥再堵住！要所有人剛好能圍成一圈的程度！”

    於是，眾人就在現在同樣顯得狹窄的貨艙裡大刀闊斧地開工了。可別小看了這群孩子，多少是下限三級的年幼精英們，不出二十分鐘就完工了，動作之快令十一咋舌不已，果然人多力量大啊！

    他讓大家沿著周圍站成一圈，都在周圍插上打碎的木頭或是金屬工具，或者直接在周圍做出能用手扳住的凹槽。

    十一繼續大聲道：“都聽清楚了！之後我們一起發力把整塊船底打爛！都吸足氣，之後水壓會把它衝到上面去，我們乘著這個時候儘量把身體向外送！最好貼著船底沒斷的部分向外爬，一直到浮出水面！”

    眾人這時才懂了十一的意思，說到底，最後還是要拼水性。不過大家都被強制接受游泳和憋氣的訓練過，這裏最難的一步其實是如何不被水壓重新衝回船艙裡，假如隨著船艙沉入大海，被巨大鐵皮船艙蓋在海床上，那纔是真正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