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兒並不是沒有屬於自己的情緒表達，而是從來不把真實情緒的全貌表現在表面上。

    十一沒有自己的道德觀念，沒有自己的情緒表達，這不是後天形成的，而是天然的缺陷。嘉兒卻是因為發現父親所教導的正確三觀在自己身上根本行不通，才演變成了這樣的個性。

    她和十一一樣，一直在學習著，拼命著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普通人，卻始終不得要領。這原因不是天生的心理病症，是幼年時父親所教導的認知在成長中一步步被否定，崩壞，讓她出於本能地在自己表面套上了一層偽裝。

    因此，而撕下偽裝之後，就能看見那份被隱藏的，逐漸膨脹的膽怯。

    尤其是在面對這些和自己或多或少有著血緣關係的白王庭貴族的時候。因為以前的自己不管怎麼做，都得不到認可，反而會被進一步地羞辱，踐踏尊嚴。到了最後，連人身安全都沒了保障。這份膽怯在她離開白王庭後也沒有停止增長，到了現在這一步，嘉兒光是看見馮侖家族的成員，就會有各種各樣的負面認知充斥大腦。

    一個簡單的，只有輕微指向性的動作，一句有著稍稍惡意染汙的話語，都會成為匯出這些負面認知的渠道。而任何的負面內容發展到最後，就是“死”的概念。

    十一說過的，有危險就要在萌芽之前解決掉。

    死亡大概是作為一個活人的個體來講最大的危機了吧。

    於是她動手了。

    嘉兒的動作幅度極大，速度極快，所施加的力自然也應當極大，動靜自不言而喻。可詭異的是周圍的環境一點變化都沒有，任何一處都像違反了最基本的物理定律，嘉兒沒有發出人耳能聽見的聲響，顯得擁擠的會議室也沒有任何一件物品移位，只有腳尖觸及之處圈起一蓬塵埃。

    幽靈一般，當嘉兒的刺劍無聲無息出鞘，閃身到圖斯特背後時，竟是沒有一人反應過來！而當圖斯特終於發現原本應該就在眼前的嘉兒只剩一個漸漸淡去的殘影后，一下子如墮冰窖。

    就在後頸，他毫不懷疑那裏傳來的一截寒冷即將貫穿自己的，唯一不能理解的是，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就算是年紀輕輕就達成職階滿級，不久前被授予樹勳成為精靈使的菲爾殿下，面對自己這個精靈騎士也說不上能有必勝的把握。可以說除了那位殿下以外，白王庭馮侖家再無天賦在自己之上的人了。

    他也曾聽說過嘉兒·馮侖的傳聞，菲爾殿下親口承認，直到自己的這位姐姐被流放前，實際自己沒有一樣本事能和姐姐相提並論的。可被流放了這麼久，照理來講，嘉兒的教育資源怎麼可能和正統白王庭出身的自己相比？

    自己可比她大了足足五歲，這次的樹宮一行，本來他是家族大位的第二有利競爭者，可在死者防線不久前結束的戰爭裡，嘉兒帶著自己的主君逃離第五使徒西澤的槍口，還在防線奪還戰裡展現出了不輸於龍騎士們的表現。於是爲了在新生代人才上和其他家族分庭抗禮，嘉兒的事才被提到了明面上來。

    更讓人不能理解的是，高位精靈大人們居然在這件事上一致透過了！

    當知道這樣的一個血統不純的人最後的排位還在自己和菲爾之前的時候，他的妒火幾乎要燃盡。為什麼？因為她是菲爾殿下的姐姐，白王陛下的外孫女？還漂亮地打了一場和伊芙萊爾基本無關的戰爭？

    他最後苦苦哀求長老們，纔得到出行黑獄的許可。這裏就算是在斯圖亞特也是禁地一般的存在，此前努克長老也萬般囑咐自己別在這裏撒野。他也自認為很剋制了。

    可為什麼……難道就因為多嘴了一句話，自己的性命就要丟在這裏了？

    過往的一切都如走馬觀花一般在腦海以膠片的形式掠過，然而這一切都已經變成了灰暗的色彩。

    世界樹啊，假如還能重來的話，他絕對不會招惹這個女人！

    “梁！”

    巨大的十字架以無可匹敵之勢從天而降，將地上轟然砸得碎石飛濺。本來就快刺穿圖斯特後頸的嘉兒，就如有所預料一般把毒蛇一般的刺劍收回，哪怕憑她的速度完全可以在殺人之後全身而退。可惜已經認命的圖斯特卻剛好被圈進了攻擊範圍以內，被十字架落地的衝擊波整個炸飛到牆上，落得灰頭土臉。

    氣喘吁吁出現在開啟大門前的十一感到很無奈，從別人口中得知嘉兒被傳令官叫走的時候，他就預感要出事。尤其是當聽到來見嘉兒的人大致來意的時候，只是真沒想到……要是自己晚來一秒，可就難辦了。而且如果出手的不是自己，嘉兒或許還真會不管不顧先殺了再說。

    正想著，十一看著這群人伊芙萊爾特有的長耳朵，目光也逐漸不善。這該是有多讓人討厭，纔會被這麼明目張膽地

    圖斯特驚魂甫定，臉上終於劫後餘生的慶幸，一身冷汗直冒。想他好歹是一名16級的精靈騎士，雖說沒真的上過死者防線——那畢竟是斯圖亞特王朝和蓋德人的邊境線，被派遣協助沙德人駐防的只有少數遊俠和風行者，而且大多隻作偵查之用。雖然當初的蓋德人和伊芙萊爾也有很大仇怨，但相比起來，他們與沙德人之間不清不楚的關係反而更多，其中不乏仇殺和關係到國土所屬的戰爭。只是相對於沙德人來講，蓋德人屬於外敵，這纔多留個心眼。

    這絕對是他半生中離死亡最接近的一次。菲爾殿下嘴裏的那句“我樣樣不如姐姐”當真的在自己眼前用最粗暴的方式呈現的時候，也由不得他再擺什麼架子。

    但即便如此，血統的驕傲早已深深融於他的精神，不甘與羞愧讓他在慶幸自己活下來之餘，立時臉色漲紅，可就算想罵娘，已經被嚇破膽的圖斯特也已經沒有了這個勇氣。

    那位可是說殺就殺的主，剛纔的死亡既視感可不是開玩笑的。他如今最大的反抗，就是死死地用盡量展現怒氣的眼神釘死嘉兒。

    然而此刻的嘉兒卻只是歪著頭看著臉色很黑的十一，彷彿剩下的人全部都是空氣一般。這讓雙眼都快冒火的圖斯特一口鮮血幾欲噴出。

    而努克長老則和其他人也一樣，一臉的驚懼尚未褪去。嘉兒展現出來的實力實在太過驚世駭俗，這種幽靈一般的身法和瞬移一樣的速度，絕非普通的精靈騎士能做到，以魔法為主成長屬性的精靈使就更不用多說。是覺醒了什麼他們不曾見過的神技，還是說，嘉兒殿下的等級上限實際還要超過他們認知中的白精靈上限？畢竟，沙德人與白精靈的混血兒在白精靈裡稀有程度比高位精靈的數量更甚，而迄今為止，安然度過成長期的恐怕就只有嘉兒一個。

    “嘉兒，出來，說說怎麼回事。”十一看著嘉兒。

    “感謝這位大人……”

    “有什麼屁話等我進來再說！你們就在這兒待著！”不等努克的話說完，十一就一句話堵了回去。自己正在思考人生正到關鍵時期，突然又出事了，任誰心情都不會好。

    “這就是斯圖亞特的待客之道嗎？！”終於又有一名伊芙萊爾忍不住了，叫囂起來。十一住了腳，轉頭看他的服飾，似乎是名風行者。

    他似是在被突然爆發的衝突混亂了的思維裡終於找到了邏輯，理直氣壯地就要接上下文。然而十一“嘭”地一爪把他的頭整個摜進了牆壁裡，頓時鮮血直流。不過十一還是留了手，看樣子還有呼吸。

    “首先，我不認識你們，你們不是我的客；其次，打算繞過我撬牆角，不把你們丟進海里餵魚就給我老老實實感激吧！等我問清楚了經過，再來決定你們到底要被打斷幾根骨頭！”這聲音不大，卻是直接以聲音訊率和純粹魔力結了法陣，用了二級魔法【耳畔迴響】，確實地將意思傳遞給了每一個人。這份功力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成的，而這名青年不管怎麼看逗比圖斯特還年輕，就更難能可貴。

    這時大家全都噤若寒蟬。他們這時才發現這個穿著黑色神官外袍的傢伙其實比嘉兒還蠻不講理。加上那巨大的十字架，絕對的實力和標誌性的武器，這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他們就算再怎麼自負自己這群人的實力出衆，可也比不得十名煉獄使徒。

    門外原本侍立的人已經被屏退，十一一出來就乾脆地問：“全部都說一遍，不只是今天的。”他本能地感到今天的嘉兒不對勁，不管他們到底是什麼人，至少嘉兒平時是不會對別人的惡言惡語起多大反應的。這次甚至連劍都拔出來了。

    嘉兒目光閃爍幾次，還是決定和盤托出。要說現在自己唯一能完全信任的人，也就只有十一了。

    而當他完全聽完嘉兒的解釋後，也是稍稍驚愕了一小下。沒想到嘉兒過去，還有這樣不愉快的經歷。不過這樣一來，他也就基本確定為什麼嘉兒會變成這種偽天然的個性了。

    打定主意，他就再次開啟了大門，不過連跨一步進門的動作都省了，直接在門口喊道：“嘉兒跟著我，你們可以滾了。要是不同意，就想想自己究竟能用多少次骨折來說服我。”

    說完，扯著嘉兒的手就離開了。獨留那群人在破壞得有如廢墟的會議廳裡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