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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嘉兒的記憶裡

    筆記上的的字數其實不多,不過算算時日,這零星的兩天裡,凌將軍居然還抽空考慮自己的事,這份心意就難能可貴了――雖然十一當時只是恰巧想要稍微休息會兒,閒聊了段時間,並沒有期望別人能記進腦子裏。

    這僅有的數頁,十一已經反反覆覆翻了十多遍,裡面的內容不說倒背如流,也差不多了。

    “情感缺失綜合徵”,這是十一的症狀,在天啟大陸可說是百年一遇的罕見心理病症。或許實際的病例有更多,不過畢竟是從表面上難以辯識的心理病症,能被查取出來的,都是自我認識到自己的不同,或是被和自己生活很久的人察覺,像凌忠略這樣老馬識途,憑隻言片語就發現了十一身上的問題的人實屬罕見。可以說,凌忠略在人類心理方面也算是很有研究的人了。

    這種人最大的特點,就是情感反覆無常,看似莽撞,特立獨行,實則處事冷靜細膩,幾乎不會有犯錯的選項。

    而且,這種反覆的情感和性格,並不是無跡可尋的,還會體現在他們的為人處世方式上。他們的表現情感的方式,甚至延伸到了思想和技術的領域,必然是以某個人某事件為模板,幾乎沒有創新能力,就比如十一早就忘記的,他被帶走作為試驗品投放到素南前。

    最開始的時候,他擅長投擲,馴養和指揮家畜,個人對被追逐的弱者不能見死不救,其實是當地的一個傳說故事帶來的影響――“投石者”少年大衛馴服了自平原逃亡誤入部落的獅群,使其成爲了自己的眷屬,還在一場與敵對部落的戰鬥中用彈弓皮帶和石頭擊暈敵對部落首領,梟首,最後成為部落首領的故事。

    在之後的消滅安貝斯營的任務中,他則是結合了《沙德編年史》的創作·者維利的思考方式來判斷敵軍動向,而在戰鬥時則又化身李賢將軍,不然,按照以往的他,怎麼也不可能留穆特巴一命。

    而且想到這裏,他又想到了嘉兒。他一開始覺得這個女孩和自己認識的某人很像,現在才發現――原來,她像自己。

    不過和自己比起來,兩人有著決定性的不同。十一說不出是什麼,就是有這種感覺

    之前地方軍的貴族少爺那會兒,她想也不想就下了殺手,顯然是覺得在“變成李賢個性”前的十一,這時候絕對會殺雞儆猴。

    她和自己一樣,在學習如何成為人類。

    “唉――”十一長嘆一口氣。這種個性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壞處,光從表面上看,和常人無異。

    非要說的話,壞就壞在連十一本人都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了。他就像一張白紙,隨時能用筆在上面塗鴉,而這種病症就和橡皮一樣,能輕鬆地把自己的塗鴉全都擦掉重新來過。

    他只是會變得讓別人捉摸不透而已。而相對的,別人的心思卻很好猜,只是,自己只能做出更有效率,在物理意義上更加正確的選擇,卻無法深·入理解別人。

    他能思考,卻不懂別人在做某些事,思考某些事的時候,究竟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去做的――因為自己本身就沒有與之相應的參照物。

    因而,自己不懂得相處之道。

    當最後翻了一遍薄薄的筆記本,十一的手上燃起了濃郁如實質的黑色·魔力,筆記本的材質根本受不了這種程度的侵蝕,轉眼便化為飛灰。這種低效率的魔力用法,是他不久前才掌握的,完全依靠本身的屬性來達成毀滅的目的。

    十一拉開了窗簾。

    這間房的採光很好,倒不如說因為是在【巢】的盡頭,除了門口外三面都是窗,他一天裡看不見陽光的時候就只有陰天和黑夜。

    看著落日沉·入深山,十一此刻卻變得有些無措。他覺得別人應該會在這個時候發出“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感慨,或是傷春悲秋,或是讚歎大自然的無限美好,或是聯想現實,這又是另一種心境。但他現在明白了,這些都不是自己。

    機械地複製別人的反應,不會引起自己的共鳴,只會讓自己更加覺得“學習做人好累”。

    “我只是單純地看著夕陽西下。”

    自我啊。

    那麼,自己是不是該考慮一下自己該怎麼反應嗎?

    十一單手摸著下巴,沉眉思索,然而卻眉頭越皺越緊。

    他突然想到另一個問題。

    嘉兒一直以來,又是在想些什麼呢?不,該說是這幾天都沒見到嘉兒吧。一直頭痛著自己的事,都快把她忘了。

    ……

    嘉兒,全名嘉兒·馮侖。這個綴在名後的姓氏幾乎沒有人知道,因為相關的檔案已經被全部銷燬了。

    但只要是個人,就會知道這個在伊芙萊爾人族裏,最顯赫的姓氏之一。

    和斯圖亞特王朝的諸多尖兵改造不同,伊芙萊爾幾乎全員都是純天然系,雖然高位職階白精靈的根源是高位精靈的眷屬之力,而高位精靈的力量源泉則是世界樹。可這種力量也有傳承的能力,正是伊芙萊爾的特點。

    因為部落制度,以及血統所決定的力量,所以在伊芙萊爾雖然崇尚自然,但也同樣崇尚秩序。而階級分明的血統,就是秩序的根本。

    下位的血統可能會依靠著上位的血脈得到第二代的提升,同樣,上位血統也可能因為下位血統的影響,小機率地被“汙染”,從而生出只能得到下級職階的後代。

    在伊芙萊爾,雖然崇尚婚姻自由,可其實也僅限於“同一個層次”。跨越血統階級的婚姻會得到嚴格管控,不經長輩同意就私定終身,最壞的情況,就是上火刑架。

    嘉兒一直記得,隱居在深山老林的自己,妹妹和父母們被找到的那一天,更記得,父親爲了保護年幼的兩個孩子和妻子,謊稱是強擄了母親,還一再叮囑他們不要把事實說出來。

    父親在火刑架上燒死時露出的解脫般的微笑,是當時的嘉兒所不能理解的。

    為什麼人死的時候也能笑出來呢?

    嘉兒突然覺得,在過去的幾年裡,他們所受的教育或許……未必是正確的?其實被殺死,未必就是痛苦的。

    在至親被迫接受死亡的時候,自己應該表現得悲傷。就像母親那樣,一手抱著妹妹一手捂住嘴,眼淚在臉上犁出兩道明顯的痕跡,還要儘量別讓其他人發現。

    她原本覺得這是正解。

    可是,在父親的眼神掠過我們的時候,他的笑容裡多了一絲溫柔,同樣也多了一絲感傷。

    父親覺得我們不該表現得悲傷嗎?

    那我是不是該回應父親呢?

    所以,那一天,她笑了,像個天真爛漫的孩子一樣,在妹妹的不解和母親一瞥下逐漸驚恐的表情中。

    自己被母親嫌惡著。

    在嘉兒明白這點的時候,感到有些慌亂。可是為什麼呢?

    嘉兒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但是宮廷的衛兵都說,是因為自己長得和伊芙萊爾,和白精靈都不一樣,沒有尖尖的耳朵,反倒是和那個沙德人的父親有著同樣的特徵。

    自己是劣等品。

    一見到自己,母親就會想起“侵·犯”自己的父親。

    是這樣嗎?可她清楚地知道事情的真相。爸爸和媽媽是相愛的,所以錯一定出在自己的身上。

    是自己做得不夠好。

    所以她拼命學習,拼命練習。妹妹雖然出身在大家眼裏是“卑微”的,“罪惡”的,但因為出衆的白精靈外表和無與倫比的才能,被所有人喜歡著。而事實上,嘉兒的任何成績都在妹妹之上,卻沒有一次不被放在倒數第一那個角落裏。有時候,家庭教師甚至有時會當著自己的麵把自己的試卷撕的粉碎,還擺出一副輕蔑的神態。

    “就算再努力,賤種就是賤種。你永遠別想昇天!”很多人都是這麼說的。維護自己的只有妹妹,可漸漸的,連開始懂事的妹妹見到自己都開始躲避。母親更是遠遠地看自己一眼,就會繞道而行。

    天賦檢測,在9歲那天。她被鑑定爲“沒有白精靈天賦的沙德人”。雖然根據之後斯圖亞特王朝的鑑定可以知道,他們其實大概也只看到了一堆亂碼。不過只要不是白精靈,自己就是劣等的――這是一般人理所當然的想法。

    畢竟,這種亂碼的情況也不是沒有過,比如,禁忌的人·獸雜交。

    它們的後代不僅沒有生育能力,而且基因紊亂,活不了多久。顯然,自己也被當成了這樣的雜·種。

    在這之後,事情終於發展到了沒有轉圜餘地的地步。積攢的矛盾爆發了,始於一次傷害事件。

    聽說過校園霸凌嗎?欺負人的人和被欺負的人在社會的各處都會發生,是很平常的事。起因大多要多無聊有多無聊,嘉兒早就不記得了。她只記得,那群白精靈小孩聯合來欺侮自己,結果卻被自己全部挑斷手腳筋。

    一直以來被安排在倒數第一的位置起了作用,他們根本不把自己當回事,想欺負自己,卻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心理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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