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的屋瓦飛簷，亭臺水榭，融於青山綠水之間，不似正當流行的哥特風圓頂建築。這裏是皇家園林。據說，斯圖亞特初代的皇帝是在一名東方謀士的輔佐下最終再度完成了一統，可那位謀士卻在戰爭中犧牲。而爲了紀念他，本該依照傳統在斯圖亞特最初的領土建都的斯圖亞特一世，選擇了落戶於這片東方土地上。

    因而，明明到處都是金髮碧眼的西方人面孔，可斯圖亞特的禮儀與行為舉止卻全都按照東方古老傳統的標準施行。

    雖說如今沙德民族為一家，可東西方跨度極大。本來天啟大陸的交通並不如蓋德人那樣便利，很多時候，即便是近鄰城鎮也老死不相往來。何況幾乎有著完全不同文明東西方人族。

    所以這就導致了一些不倫不類的禮儀制度誕生，但沙德民族本就各種文化百家齊放，在數千年的交流碰撞下都各自沾著一些外來習慣，這樣的改變也只是“不過如此”的程度。

    天啟大陸自古至今，分分合合數千近萬載，二十四朝如流水而逝。而東方的沙德人以其古老源遠的傳統文化，以及龍騎士支援下的絕對武力，完成了天啟戰爭後的第一次沙德人族歷史性統一。此後，直到兩千年前的時候，都是以東方沙德人佔絕對優勢的位置。所以相比起西方人，東方人的物質文化遺產顯然要多得多。而這一片沁芳園，就是在兩千年前的秦遺址上改建過來的。

    沁芳園裏，只有零星園丁在日常打理，穿行其間的婢女奴才大多都是純種東方人的黑眼黑髮，而外圍巡邏的衛隊裡也都是東方人，穿著也是魚鱗甲冑，這種應對劈砍刺擊都有極高防禦的甲冑只有套在東方人身上才能顯孔武，如今的主人是這麼以為的。爲了不影響這一處宜人風景帶給人的美感，他把皇族以外的人全都換成了東方人。

    就是有些遺憾，擁有一半西方人一半東方人血統的自己纔是這處最大的敗筆。

    不管這裏多麼美麗，不管仿得多像，自己也融入不了。他們的王朝和前代，前前代都是篡奪者之一，而其中雖然他們師出有名，卻依然不能改變這份心結。

    明明除開兩千年前的那位暴君，這群黑髮黑瞳的人從來沒有對他們做過任何虧心事。但權利的誘惑是絕對的，總有人想在歷史的潮流裡不滿足於自身的位置，期望著能走到時代的最前沿，哪怕那裏充滿了危險。

    不過無所謂，偶爾感慨是一回事，自己的小日子還是得這樣過。

    奪取的就是自己的，誰都這麼想，所以纔會有矛盾衝突，他不能阻止這些“惡”的發生，那便順其自然吧。

    水心亭中，他為自己斟了一杯茶，細細品味。這種東方沙德人發明的飲料在他眼裏可比激烈的葡萄酒更沁人心脾。不過自己比起紅茶更喜歡綠茶，苦澀比香甜更讓自己回味。

    門口響起了腳步，打亂了園子的寧靜。步伐急促穩健，每一次落地的分貝都沒有變化，時間間隔更是如精密機械一樣。一路上的侍者不斷行禮問安，但卻沒說出腳步主人的名字。

    不過他已經知道來人是誰了，倒不如說，能不通報就徑直來沁芳園見自己的人只可能是一個。

    當那偉岸男子將自己的野太刀連鞘一起拍在桌面上時，他才慢悠悠的將茶杯合蓋放下，抬頭。一直到震動後的壺中茶重歸平靜前，兩人就這麼四目相對。

    “這時候來找我，不知將軍有何指教？”波瀾不驚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他率先打破了沉默。

    “加西莫多，你知道什麼吧。”

    這一問便直接道明瞭這園子的主人身份，竟是當今皇太子！而來人能輕易在皇家領地隨意進出，其實身份也不言而喻。

    普天之下，只有本臧·幽靈狼有這份陛下親賜的殊榮。

    而兩位帝國最強的黑暗神官在戰時親如兄弟，平時卻因政見不和，總是相看兩厭，私交極差。眼下這劍拔弩張的氛圍，似是又佐證了這一點。而四周的侍者卻已經見怪不怪，都安心盡著自己的本分。

    據說，早在黑獄時期，兩人就是互相最大的競爭對手。互相知根知底，卻又拿對方無可奈何。有道是最瞭解你的就是你的敵人，這句話放在這裏，就成了“你最大的敵人就是最瞭解你的人”，正因為太清楚對方會在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所以纔不敢苟同。

    “他們明明有機會，卻不想打贏這場戰爭。”

    “嗯，看出來了，確實很奇怪，也不知道蓋德人的領導都在想些什麼。”加西莫多隨意答道。

    “你就不打算給我解釋一下嗎？”前一句話，看似直截了當地挑明瞭問題所在，可其實本臧意不在此。然而加西莫多這樣順坡下的**回答，卻著實讓本臧噁心了一把。

    這傢伙實力不見長，裝蒜卻越發得心應手了！

    不過本臧也懶得閒扯，加西莫多一副你不問我就不說的樣子欠抽，可也要等把事情捋順後。

    “西澤在自殺之前，專門提到了【釘枷使徒之槍】。他寧可讓【穿穹】空置十年，也不願意被【釘枷使徒之槍】殺死。我之後查了查，十一的任務列表上除開最高階別，就只有這一個任務，你敢說這其中沒有你穿針引線？”

    “是又怎樣？結果不是很完美嗎？我也只是試試，沒想到效果奇佳。”加西莫多輕笑。

    “加西莫多，”見加西莫多這麼大方地承認，本臧的臉色也隨之放緩，但疑惑卻絲毫不減，反而越來越多，“你是早知道【釘枷使徒之槍】對使徒有奇效？還是，你的【預知眼】已經能看到這麼遠了？”

    “誰知道呢？【釘枷使徒之槍】這名字，可不是我們起的。而在一千年前它出現在天啟大陸的時候，我們可不認識什麼使徒。”加西莫多抱臂後仰，靠在椅背上悠閒地前後翹著椅子腿，閉目道。

    只是實驗這麼簡單嗎？好吧，雖然本臧覺得冒著失去一名已經快到完全體的黑暗神官的風險來嘗試一個沒有理由的猜想很愚蠢，可真因為是和自己個性幾乎相反的加西莫多，或許真會幹出這種事來。

    不過，說到猜想……

    “加西莫多，你覺得，”本臧沉吟，“要是西澤真的被十一的魔彈命中，會不會……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出現第五使徒了？”

    皇太子的身體一僵，，漸漸擺正身形，面容一肅。

    他指尖一彈，便是一個靜音結界迅速擴大，直到將兩人籠罩在內。這一手，足見其魔法造詣高深，遠不是下位職階法師能相提並論的。本臧一愣，轉瞬之間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加西莫多倒出一潑茶水，指尖輕點，迅速在桌面上寫下了幾個名字。旋即又用魔法火焰烘烤蒸乾。

    他正色道：“本臧，這件事我只告訴你。唯獨剛纔的幾個名字，別讓十一真的殺死他們。要是真讓他們遭遇，必要的時候，最後一擊，必須由別人來完成。”

    這話其實就是變相承認了之前本臧的猜測是真實的，而且加西莫多知道這件事已經不是一時片刻！最驚人的是，他的意思居然是要保下使徒。

    “本臧，我們最大的敵人從來不是阿爾法聯邦！我希望這時候，你能相信我。真正的危險還在後麵，爲了應對他們，光憑我們是不夠的。”

    此中深意已經不是他能揣摩的了。但他隱約感覺，加西莫多似乎有和蓋德人聯手的意圖。

    真正的危險？

    要是沒有現實的鋪墊，聽到這種發言，本臧早就和加西莫多打起來了。可如今戰場疑團重重，他反而能冷靜下來思考。

    “所以，你看到了什麼嗎？”

    加西莫多苦笑：“豈止是看到什麼，原本只是想試試自己究竟能看到多遠，誰知道還真有大發現。雖然場景很模糊。”

    “但是，我看見了我們的死狀，還有鋪天蓋地的敵人。他們的首領我依稀記得盔甲的樣子。我敢肯定，不管是我們還是蓋德人，都不會有那樣的玩意兒。”

    都講成“玩意兒”了，加上那個加西莫多都會露出一副難看的表情，想來是什麼惡形惡狀到連加西莫多都不能忍受的東西。

    “代價呢？”預知是有代價的，而一般都是用精神力支付。可看到的未來越是至關重要，附加品就越多。

    “我可能這輩子也再用不了這左眼了。”這時，加西莫多的左眼突然明亮起來，暗金色的瞳孔猶有電芒閃爍，然而堅持了不到一秒，就突然噼啪一聲爆響！

    加西莫多吃痛，痛苦地捂住左眼，身體抽動著，在眼瞼中蜿蜒出一道血痕。等到他的痙攣停止，再度張開左眼的時候，本臧才發現，那隻本該藍寶石一般的眼睛已經完全失去了焦距，色彩也是一片灰白。

    本臧也愣住了，馬上便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他沉吟片刻，對加西莫多道：“好吧，我相信你。但是，唯獨裏通外敵這點絕對不允許！就算是聯手，也要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正式結盟。”

    “一切都是爲了人民。”

    “一切都是爲了人民！”加西莫多正色，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