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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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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巴的劍

    起風了,下雪了。

    天地一片銀白,似乎這雪花已將江湖裏所有的血腥洗淨。

    大地素裹,萬物素裹,只是這無暇的純淨中,究竟藏著多少人間的汙穢呢?像是人心的醜陋,在那看似美麗的皮囊裡,死命地扭曲著。

    梅林畔的亭子,欄杆是紅色的,梅花也是紅色的,然而卻有一到淺紫色的身影,在亭前靜靜地站立著,彷彿一朵紫色的花朵,可紫色的花朵並不屬於這個冰寒的冬季,她應該盛放在春暖花開的季節裡。

    “殘枝黃黃黃可憐,一絲半葉拖寒煙。何況臘梅序春色,桃李自爭二月天。”

    不知為何,此時此景,竟讓葉真想起那個提刀的女子,她豈非也是美的如同不屬於這個季節,可偏偏她手裏那把漆黑的刀,可以讓整個江湖換了顏色。

    誰說這江湖一定是男人的江湖。

    誰說女人就不可以攪弄風雲。

    任憑哪個男人見了那把刀,都會自慚形穢,可是真的有人能見到那把刀的廬山真面目嗎?

    那個漆黑的刀鞘裡,究竟藏著多少秘密呢?

    葉真不知道,整個江湖都不知道。

    他突然間覺得那個自己整天朝夕喝酒的女人離自己那麼遙遠,就像是此時此刻的站在自己對面的這個女人,這個被他喚作母親的女人,她本該遠離江湖的,她那麼美好,她怎能被這血雨腥風的江湖所染色呢?

    她是紫色的,不是對面的那梅林,雪下泛着紅,紅上蓋著白。

    葉真收起自己的思緒,移步向前,喚聲道:“母親!”

    女人轉過身,溫柔的看著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之一,或許不是男人,在她的心中,他永遠都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外面冷,走,我們進屋。”

    葉真扶著女人,可那抽搐的胃還在翻騰,他咬著牙堅持著,脖子上的青筋爆出,臉也憋得通紅。

    女人皺起眉,吩咐身邊的婢女,道:“你先去屋裏把酒熱上。”

    婢女答應著,小步凌波,快速向屋裏走去。

    女人把胳膊從葉真的手裏抽出,翻過來托起他的胳膊,道:“你這遇事就需要喝酒的毛病,什麼時候才能改過來呀!”

    葉真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強行擠出了笑容,道:“都怪錢叔叔……”

    話還未完,佝僂起身子又是一陣作嘔,女人一邊託著他,一邊溫柔地拍打著他早已寬闊的脊背,嘆息道:“你打小遇見點兒事情就作嘔,倒是你錢叔叔有法子,每每這時就給你倒兩口酒,這一來二去,倒養成你這酒鬼的習慣了。話說回來,你錢叔叔對你可是一直都是寵在手中的。”

    葉真打岔道:“母親,你剛剛唱的那幾句詩是何人所作?”

    女人微微一笑,道:“你呀,就會你抖小機靈!”

    葉真勉強笑了笑,女人接著道:“母親知道,你和你父親一樣,從來不會把江湖事帶進這個院子裡,怕我擔驚受怕,母親自也不會多事,你們父子兩個,好生照顧自己便是,我明日便回江南。”

    說著,女人站定,便向南方看去,彷彿這一眼便是千里,小橋流水,粉牆黛瓦,悉數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葉真道:“母親,那裏很美吧,真想去看看是什麼樣美麗的地方,竟生出了母親這樣的美人。”

    女人作勢要打,但想想他身子不舒服,便託著他快步向屋裏走去,邊走邊道:“連母親都敢取笑,真的是孩子大了不由娘啊!不過,你都已經到了年紀了,是不是已經有看中的姑娘了?”

    葉真打著哈哈,朝屋裏大聲喊道:“酒熱好了嗎?快把酒拿來!”

    女人不依不饒,道:“那花苑樓的老闆花姑娘,雖說是做著青樓的買賣,可自己確實潔身自好,不知你和她……”

    葉真道:“母親,您這都是從哪兒聽來的訊息啊。”

    女人笑著道:“你三天兩頭窩在那裏和她喝酒,這事兒在這個鎮子上早就不是秘密了,怎麼着還想瞞著母親一個人啊。”

    葉真苦笑道:“怕是郎有情,妾無意啊!”

    女人道:“怎麼着?還有姑娘看不上我們真兒嗎?”

    葉真將酒壺拿起,咕咚咕咚猛灌了兩口,道:“她不止是個生意人那麼簡單?”

    女人幽幽的道:“江湖中人,本就身不由己,又何況是個女兒身呢?”

    葉真似乎沒想到自己整天待在深閨中的母親會說出這樣的話,怔怔的看著她。

    女人笑了笑,補充道:“大家不都說她整天拿著一把刀嗎?”

    葉真道:“人還是好人,刀卻不一定是好刀啊!”

    女人道:“那就換個姑娘吧,或許你愛的不是她這個人,而只是好奇那把刀!”

    這一天,葉真一直在陪著他的這位母親,他們仿若有很多要說的話,從花仙子到葉真的兒時,又從葉真的兒時回到花仙子。

    兒子成年了,那麼母子間的話題也不就是這些了嗎?

    身處在不同的世界,那兩個世界唯一的交集就是這些了,而身為人母,關心的豈非就是孩子的終身大事。

    屋內熱氣騰騰,屋外大雪紛飛,那麼這個莊子外呢?

    是否還是當初的小鎮,大家其樂融融地等待著春天的到來。

    這個鎮子上有一間很大的客棧,可平時住的人並不多,因為縱使有很多的江湖人會來到這個鎮子上,來拜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莊,可大部分都被他們請到莊子裡做客了,哪怕是些自命不凡的傢伙,也都會被請進莊子裡。

    天下第一莊從不拒絕江湖人,因為那本就是一個小江湖。

    可今天,卻偏偏住滿了從各地奔走而來的江湖人士,於是顯得分外擁擠,但卻一點都不熱鬧,每個人都在沉默地觀察著,似乎要試圖分辨出是敵是友。

    一陣風起,門口的簾子被吹起,所有人都看到一個少年站在門外,他正在一步一步的往裏面走來,眉清目秀,怎麼看都像是一個秀才,可偏偏,他手裏有一把劍,可沒有人會認為那是一把劍,頂多算是小孩子的玩物罷了。

    但他的目光卻是銳利的,和他手中的玩物截然不同,彷彿響尾蛇的眼睛,在被他盯上那一刻起就註定是死亡。

    沒錯,他就是剛從天下第一莊追出來的啞巴,他知道那個被無相鬼成相的活秀才一定會出現在這裏,因為這冰天雪地裏,他沒法走出去更遠,他需要住宿,而這裏恰恰是這個鎮子上唯一的客棧。

    他打量了一眼整個客棧裡的人,然後尋了一個空位,默默的坐下,什麼都沒說,卻讓整個沉默地客棧,又平添了幾分說不出來的壓抑。

    店小二趕緊迎上來,勾著腰問道:“小店暫時沒有空餘房間了,不知客官是要打尖兒還是住店?”

    啞巴從袖口裏掏出一錠銀子,然後指了指桌上的酒和菜,便再沒動作,自顧自地打量著整個客棧的大堂。

    雖說來這裏的人都抱有自己的目的,可酒會麻木人的神經,讓人喪失理智。

    當然,更重要的是江湖人總是有些自視高明,慕容拓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自打他進入這家客棧,就沒有拿正眼瞧過人,大吃大喝中還一直在和同伴說著一些吹噓的話,幾杯酒過後,更是豪氣沖天,大聲地笑道:“江湖兇險,要闖蕩也得有把像樣的劍啊,像那種小孩子的玩物還是少玩為妙。”

    這裏的每個人都知道在說誰,但除了慕容拓這一桌之外,沒有一個人在笑,多年的江湖閱歷告訴他們,有些玩物是碰不得的!

    看啞巴沒有答話,慕容拓又接著道:“不會是個啞巴吧?告訴你小傢伙,這纔是劍!”

    說著,慕容拓從腰間解下自己的佩劍,好一把威風凜凜的寶劍,上鑲七顆西域寶石,在這客棧昏暗的燭光下,依舊顯得那麼耀眼。

    在場的人都不是初出茅廬沒見過世面的人,對於“七星劍”還是略有耳聞的,而持劍之人的確有炫耀的資本,因為慕容家在江湖中的地位,並不低於天下第一莊,只因爲慕容遜為人謙卑,不願與人爭強,而且早些年就已經萌生隱退江湖之意,無奈這個江湖怎能說退就退,那些朋友總是隔三差五的就來叨擾一番。

    可他的這個兒子卻偏偏和老子截然不同,整天囂張跋扈,任何人都不放在眼裏,就拿現在桌上的幾人而言,哪個不是江湖中有名的好手,可在這位公子面前,還不是做個乖乖兒?

    不幸的是,他遇見了啞巴。

    啞巴從五歲就進入天下第一莊,十幾年從未出過這個鎮子,甚至連莊子都很少出過,他每天就是在不厭其煩的習武練武。

    啞巴並沒有搭腔,只是自飲自酌起來。

    這可把慕容拓給氣壞了,從小到大,還沒有人可以忽視他的話,可偏偏眼前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傢伙,不僅不答話,還壓根兒都沒拿正眼看過他。

    寶劍出鞘,一招“樹大招風”直刺向啞巴的胸口,所有的人都恨不得閉上眼睛,沒想到一個初出江湖的小輩就這樣死了,大家都在心裏為這個小輩默哀,可就在這時,啞巴將他被稱作玩物的劍握在了手中,出手很慢,慢到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動作,可偏偏那把更快的寶劍在抵到啞巴的胸口時,停住了。

    慕容拓不得不停住,因為他的胸口已經有了一把劍,一把被他稱作“玩物”的鐵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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