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寧傑耳邊說話的肯定是麗姐了。寧傑面對著麗姐似笑非笑的目光，他的臉禁不住微紅，他喃喃地辯解道：

    “她是長得很漂亮……我只是覺得她長得特別像我以前認識的一位姑娘。”

    “那位姑娘一定是你以前的情人吧？”

    “你……”

    寧傑不大喜歡麗姐說話的咄咄逼人和尖刻，他轉身想離開，卻被麗姐給攔住了。麗姐說：

    “小夥子的脾氣還是挺衝的，一言不合轉身就走！”

    寧傑搖搖頭說：

    “我沒有你說的那樣。我看天已晚了，我想回房去睡覺，我明天還要出去找工作呢。”

    麗姐瞧了瞧清雅母女倆房間的門，然後放低聲音對寧傑說：

    “小寧，我知道你不大喜歡我說話的語氣，沒有辦法，我是這樣的稟性，但是我沒有惡意。你想不想知道我所瞭解的清雅一星半爪的事？我已經看出小夥子你是一個古道熱腸的人，以後你作為她的鄰居也可關照她們娘倆呀。”

    寧傑抬眼望著麗姐。麗姐接著說：

    “我只知道清雅外表看著美麗光鮮，其實也是一個苦命人。三年多前她剛到我這裏來的時間挺著個大肚子，有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陪著她。後來她生下這個小女孩兒後，那個男人就不見蹤影了，三年來我再也沒有看到過他。清雅好像是被那個男人給拋棄了，可能是生女孩兒的緣故吧！”

    寧傑好奇地問道：

    “那清雅每天帶著一個孩子，在這個城市裏人生地不熟的，靠幹啥生活、付給你麗姐的房租呢？”

    麗姐搖搖頭說：

    “清雅隨身帶著三歲的孩子，她肯定不能進入工廠了。她主要是靠打一點零工來度日：比如給人縫縫補補，給私人裝修的房屋除渣、清掃，給私家店鋪搬運貨物，給一般住護家做保潔等，工作瑣碎而且勞累、收入低，她這麼柔弱的一個女人實在是不容易的！”

    “啊！”

    寧傑聽了麗姐的話張大了眼睛，十分吃驚。他的眼前又出現了清雅的清麗柔弱的形象，他沒有想到她平時竟然做的是這樣一些艱辛的工作，心裏不由地深深一聲嘆息。寧傑同時又對清雅產生了敬意：她就像城市角落裏的一棵小草，雖然很少被陽光沐浴，雖然常常被人的腳掌踐踏，但是她沒有伏下身哀哀地哭泣，而是頑強地挺起孱弱的身子，為自己爭得一席生存的空間！而在現今日益城市化的經濟大潮之中，城市裏的各個角落裏都頑強地生長著這樣的芳草，生存著這些不辭辛勞的打工者們，他們在為自己爭得一席生存空間的同時，也用自己的辛勤的汗水推動了城市的繁榮發展。

    芳草萋萋碧連天！

    想到這裏，寧傑不禁為自己今天上午剛來這座城市裏的精神狀態感到慚愧，當時自己怨哀自己像旮旯角落裏的一顆無名的小石子，被人忽略、鄙視和拋棄，比起清雅這位柔弱的女子，自己缺乏堅韌不拔的精神哪！他這時不由地想起當年自己準備在華山上尋短見時遇到的那一對身患絕症的夫妻——陳瀚、孟秋月，似乎看見了他們夫妻頑強地跋涉在華山絕頂上的身影，聽見了夫妻倆對自己語重心長的話語：生命是一條艱險的峽谷，只有勇敢的人才能透過……

    寧傑這時候完全振作了精神！

    寧傑告辭麗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滿懷著對清雅的敬意和憐憫，不忍心打攪這一對可敬又可憐的母女，開門輕輕的，在屋子裏走路躡手躡腳的。他傾耳聽聽隔壁沒有什麼聲息——母女倆可能睡下了。他也在自己的床上合衣睡下了。

    寧傑睡了沒有多大一會兒，就被兩個人唧唧咕咕的說話聲給吵醒了。兩個人的說話聲是隔壁清雅的房間裡傳過來的，寧傑聽出是麗姐和清雅在說話。兩個人雖然把說話的聲音儘量壓得很低，但是夜深人靜，隔壁的寧傑依然聽得比較清楚。

    “麗姐，這兩個月的房租還緩幾天……我這幾天在外面找活兒很難，有一搭沒一搭的。前天剛給幾個打工的縫補賺了一點錢，纔夠我們娘倆幾天花銷的……”

    這是清雅正在苦苦地哀求麗姐。

    寧傑接下來聽見了麗姐的聲音：

    “清雅妹子，你難我也難呀！你知道的，我的男人得癌症死了，給我扔下一個腦癱的兒子、一對風燭殘年的公婆，算是給我留下來這套房子。我自己又沒有工作，我得用這套房子養活我們一家四口呀！”

    寧傑輕吸了一口涼氣，他沒有想到麗姐也是個苦命人，生活得也十分艱難。這時候他不由地記起了列夫•托爾斯泰在他的著名作品《安娜•卡列尼娜》中寫的開頭語：

    “幸福的家庭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

    麗姐繼續在絮叨：

    “清雅妹子，你知道的，我待你夠實誠的。我今天租房給你隔壁姓林……寧的小夥子月租金900，而我租給你一個月才700，而且你是常常拖欠，我都容忍了，我是同情你們母女倆呀！……可是最近我的公婆雙雙住醫院了，我的手頭的確有點緊……”

    寧傑忽然聽見了小姑娘婉兒清脆的聲音：

    “麗大媽別逼我媽媽了，欠你的錢我長大了還你好嗎？”

    寧傑只覺得心頭一陣疼痛！

    寧傑聽見清雅可能用手捂住婉兒的嘴，因為婉兒接下來的聲音嗚嗚的。清雅低聲斥責女兒說：

    “婉兒不許插大人的嘴，趕緊睡覺。”

    清雅接著向麗姐哀求著說：

    “麗姐你再容我三天，我一定籌到錢付你的房租。”

    麗姐嘆了一口氣說：

    “唉！不是我逼你，我也是難到了關口。這樣，我容你六天吧，六天後你實在拿不出錢，我只有收回房子了，我也等錢救急啊！”

    “謝謝麗姐，這六天我一定能籌到錢的。”

    麗姐說：

    “不是我說清雅妹子，你一個女人帶著這麼小的一個孩子要生活下去多難呀！你為什麼不把孩子她爸找回來呢？對他多說說好話、低低頭，再好好地黏呼他……”

    “麗姐請你不要再說下去了！你放心，我六天後付你錢！”

    清雅冷峻地打斷了麗姐的話。

    ……

    寧傑一夜晚沒有睡好。第二天早上起來，窗外已經是陽光燦爛。寧傑傾聽隔壁沒有任何聲響，他猜測清雅應該是一大早帶著婉兒外出找活兒去了。

    寧傑從房間裡出來，迎面遇見了緊皺著眉頭的麗姐。寧傑叫住麗姐，從貼身的褲兜裡掏出十四張紅色的人民幣遞給麗姐說：

    “麗姐，這是我借給清雅的兩個月的房租，我代她付給你，請你點點。”

    “啊？好，好！”

    麗姐緊皺的眉頭瞬間舒展開了，多肉的臉上佈滿了笑容，她又用粗短圓潤的大拇指和食指點著紅色的人民幣數了八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