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回頭是岸
寧傑抬頭分明看見文雨霏站在面前,他一陣激動,上前一把攬住文雨霏的肩膀,興奮地叫道:
“雨霏,雨霏,是我寧傑呀,我來看你,不,我來接你回家的!”
文雨霏用力擺脫寧傑的手,合掌說道:
“阿彌陀佛,寧施主你不要在佛前失禮,罪過大了!”
文雨霏說著,垂下眼簾喃喃地誦起了經文。
寧傑收回了手,含淚打量著文雨霏。兩個月未見文雨霏,文雨霏雖然表面上還是那麼漂亮,即使現在是一身的比丘尼的服飾仍然遮掩不住她的天生麗質,但是寧傑看她清瘦了許多,臉上兩邊的顴骨突出。寧傑發現在她好看的兩個眼角邊居然有了她這個青春勃發的年齡不應該有的幾絲細細的魚尾紋,略顯憔悴。
寧傑深知這兩個月文雨霏每天都在身體和精神的痛苦之中受熬煎。
寧傑轉頭看看住持,住持在蒲團上雙手合掌,對眼前的一幕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仍然眼觀鼻、鼻觀心地入定去了。
寧傑邀文雨霏說:
“雨霏,咱們在寺外走走吧。”
文雨霏低頭合掌說道:
“寧施主,雨霏已死,現在塵世苦海里只有叫忘生的。寧施主聰慧,所謂忘生,已經忘記了生之萬事、生之煩惱、生之痛苦也!忘生貧尼隨施主寺外走走吧。”
文雨霏說罷,轉身回到住持身傍,跪在佛前重重地磕了幾個頭,手捻胸前的佛珠喃喃地誦了一通經文,可能是求佛原諒她一個出世信徒馬上要與一個滿身罪孽的凡塵罪民相處對話吧。
寧傑隨文雨霏走出了寺外。
寺鐘迴盪在深谷,隨後是一片虔誠的誦經梵音。
寧傑和文雨霏慢慢走了一段路,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文雨霏就像所有的僧侶一樣,一掌直立胸前,一手捻動佛珠誦唸經文。
草色青青,柔軟如毯,雙腳踩在上面感覺特別舒適。
寧傑首先開言問文雨霏說:
“雨霏……忘生師父,你才十八歲,難道就打算這樣一輩子陪伴古佛青燈嗎?我想起我倆讀高中三年,你在我的面前曾經那麼意氣風發,充滿了理想和追求,你難道就甘心全部放棄嗎?”
文雨霏低頭說道:
“阿彌陀佛,忘生已經告訴過施主了,過往的人生浮雲貧尼都已忘卻,現在只是一心向佛,洗清罪孽,皈依佛門!”
寧傑禁不住冷笑著說:
“忘卻?哼!別的都可以忘卻,你母親的十月懷胎,你父母對你十八年的悉心養育,你難道就能輕易地忘卻?佛以善、以慈悲為懷,你這麼一任性遁入空門,扔下你的白頭父母天天以淚洗面,催他們早衰,讓他們置身於無邊無際的痛苦之中,你這是佛宣揚的善、是慈悲嗎?”
寧傑的質問重重地捶擊著文雨霏的心房,她受到了震撼,手停止了捻佛珠,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美目裡噙滿了淚珠。
寧傑也目中噙淚地繼續說道:
“一年前,我被老師和同學們說成是'傳染病',又高考落榜,我一個人跑到華山上,想跳下去一了百了,但是我向下一望,分明看見了我的父母、我的小妹妹還有我的戀人你文雨霏的痛苦的面容,我不忍心往下跳啊!”
“寧傑……”
文雨霏被深深感動了,她那隻單掌伸出來,握住了寧傑的胳膊,淚流滿面。
寧傑的淚水也奪眶而出,他忘情地攬住了文雨霏的肩膀,在她的耳邊急切地說:
“雨霏,跟我回去吧,回到你的父母身邊,我們兩個人從頭開始,像在讀高中一樣,我們常常在江邊約會,我們相依相偎,一起憧憬著美好的未來好嗎?”
文雨霏睜大一雙美麗的眼睛,瞬間,她的眼睛裏放射異樣的光彩!
“鐺鐺——”
古寺裡的鐘聲又敲響了,隨之又響起一片莊嚴虔誠的誦經聲。
文雨霏又回到了現實世界,她眼中的光彩慢慢在黯淡,直到消失。她的手放開了寧傑的胳膊,身子也擺脫了寧傑的手,她雙手合掌,含淚不停地懺悔說:
“阿彌陀佛,弟子罪過,罪過,凡心未泯,罪孽深重,望佛降罪於我吧!”
寧傑忍不住嘶聲喊道:
“雨霏,你沒有一點罪,有罪的是強哥那些壞人們,有罪的是對於我們不公平的命運……”
文雨霏用袍袖擦乾眼淚,冷然對寧傑說:
“不,寧傑你說得不對,我有罪,我絕望過,放縱過,抽菸、酗酒、吸食那個白色的惡魔,還懷上了強哥的孩子,現在又扼殺了這個孩子,我罪孽太深重!你叫我怎麼忘得了這些?如何能夠從頭開始啊!”
寧傑腳下一踉蹌,竟然一隻膝蓋跪倒在地,雙手向文雨霏伸出,他淒厲地嚷著:
“雨霏,那不全是你的錯,你不要把罪孽都攬在你的身上!在我寧傑的心裏,你永遠是那個美麗、清純的小女生,你回家吧!”
文雨霏身子止不住一顫抖,自然地向寧傑伸出手,似乎想拉寧傑起來。不過她咬了咬牙,終於縮回了手。她深深地看了寧傑一眼,好像要把寧傑深深地刻在她的腦海、她的心底,她然後轉身向庵裡走去,再也沒有回過一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