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傑今夜乍見這麼多天他日思夜想、溫柔善良的徐蘭，他心裏十分高興，他本來心裏有許多話要向徐蘭訴說，卻因為陽夢也在場，所以他不好意思張開口。不過他想來日方長，今天晚上先讓徐蘭跟隨陽夢去陽夢家裏歇一晚上，他明天瞅空一定與徐蘭好好地傾訴一番別情。

    寧傑目送載著徐蘭和陽夢的小車遠離、直到看不見蹤影以後纔回到屋子裏。

    寧傑家的房子是兩室一廳的結構。寧傑安排妹妹寧貝貝和女兒婉兒各住一間房，自己則在睡客廳裡的沙發上。

    寧傑覺得自己作為一個男人將就一些不大緊，自己無論如何不能有絲毫委屈自己的妹妹和女兒，兩個女孩兒一定要給她們寬敞、舒適、自由的生活空間。

    寧傑這會兒先進婉兒的房間裡看了看，婉兒已經在床上剛剛睡著了。

    春日的夜晚仍然是有些寒氣，婉兒睡覺卻有點不大老實，兩條白藕般的小胳膊放在被子外面，被子也被她蹬開了一半。寧傑給婉兒輕輕地掩好被子，又把她的胳膊放進被子裡。

    寧傑正準備離開，他忽然看見婉兒的眼角沁出了淚珠，兩條和她的母親清雅極其相似的細長的秀眉微蹙，嘴裏說出一句夢囈：

    “小云姐姐……你在哪裏呀……”

    寧傑不禁為自己剛纔當著婉兒的麵，告訴陽夢的婉兒逃出人販子的魔窟的經歷感到後悔，他覺得自己不該又揭開了婉兒心頭的隱痛。他當然也為女兒十分心痛：小小的年紀，卻經歷了同齡孩子極少經歷的危險和痛苦。寧傑思忖著今後一定要更悉心地關愛婉兒，逐漸拂去她心頭的陰影和隱痛。

    寧傑用手背輕輕地拂去婉兒眼角的淚珠，深情地端詳了一會兒女兒的面龐，最後摁滅電燈退出了房間。

    寧傑又來到妹妹寧貝貝的房間，他看見寧貝貝正坐在燈下溫習功課。寧傑輕聲對寧貝貝說：

    “貝貝，夜深了，你該休息了。”

    寧貝貝抬起頭看看牆壁上的掛鐘，到十一點鐘了。她衝哥哥莞爾一笑，捂嘴打了一個呵欠，然後開始往書包裡收拾桌子上的書本。

    寧貝貝現正在讀初中二年級，寧傑知道妹妹的學習壓力比較大，所以他自打回到家裏後就非常關心照料妹妹。

    當寧貝貝去衛生間裡洗漱的時候，寧傑就在廚房裏給寧貝貝下了一碗小蔥香油陽春麪條，麪條上面還臥有一個嫩嫩的荷包蛋。

    寧貝貝坐在餐桌前準備吃麪條，她問寧傑說：

    “哥呀，你怎麼不給你自己下一碗麪呀？只優待我一個人。”

    寧傑說：

    “好妹妹，你學習比我辛苦大多了。哥哥明白，現在的學習緊張，你們同學之間的競爭十分激烈，我知道你的許多同學都在學校外面上這個培優班、那個特長班，可是哥哥暫時沒有能力供你像你的同學們那樣，你的學習完全靠你在學校裡的努力，你要比你的同學加倍的付出，所以哥現在能做的只有照顧好你的身體。”

    一說到身體，寧貝貝就想起了一件事。她對寧傑說：

    “哥哥，咱們學校今天組織我們體檢，但是沒有抽血檢查啥乙肝三項。”

    寧傑點點頭。他明白妹妹說的意思，因為妹妹和他一樣也是健康的乙肝病毒攜帶者，妹妹在為這一次學校進行的常規體檢沒有抽血檢查感到僥倖。看來十三歲的妹妹很懂事，雖然她平時口裏沒有說啥，可是她的心頭也有“乙肝病毒攜帶者”這塊陰影。

    寧貝貝再沒有說話，埋頭吃麪，一直把麪條吃完。待寧傑收拾碗筷的時候，寧貝貝抬起頭對寧傑說：

    “哥哥，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我在初中、高中無論怎樣努力，做的都是無用功！”

    寧傑不明白寧貝貝說話的意思，張大眼睛望著妹妹。

    寧貝貝說：

    “妹妹我聽人說，上面有規定，每年高考前都要對考生進行嚴格的體檢，肯定會抽血檢查乙肝三項，如果檢查出是乙肝病毒攜帶者或者乙肝患者不會予以錄取，因為大學生入學後要住宿舍過集體生活，防止傳染。所以我現在怎樣努力、再好的學習成績，今後恐怕也上不了大學！”

    寧傑聽了妹妹的話，他的心裏一陣劇痛。他聯想到他在多年前高考前夕就是被檢查出了是乙肝病毒攜帶者，然後在學校裡被老師和同學們排斥、歧視，他最終高考落榜的往事。他想到再過幾年，妹妹也許會重蹈他的覆轍，他心裏感到了痛苦、絕望！

    寧傑看見寧貝貝仰頭凝視著他，他忽然意識到他千萬不能把自己心中的痛苦和絕望哪怕是一點點傳染給妹妹，他絕不能讓妹妹這麼小的年齡就像他一樣地孤獨地負重前行啊！何況他曾經在心裏多少次地發誓過，他今後一定要讓貝貝妹妹和婉兒女兒過得幸福、快樂。他迅速地在心裏組織語句，他要盡力地安慰妹妹，拂去她心頭的陰影。

    寧傑斟酌語言對寧貝貝說：

    “貝貝……你現在最要緊的是努力學習，不要過多地考慮學習外的事情……我想幾年後你高考時，也許上面會改變一些規定，現在不就在錄取公務員、就業上改變了過去一些對乙肝病毒攜帶者的限制嗎？……再說，一個人不見得非要考上大學就可成才，妹妹你知道的，比爾•蓋茨和史蒂夫•喬布斯都不是大學畢業，可是他們都創造了巨大的社會財富！……生活的路有千萬條，只要咱們選擇其中的一條路憑自己的雙手、問心無愧地走下去，能讓自己儘量生活的舒坦一點，能為社會做一點貢獻，自己也不枉活了一回！”

    寧貝貝畢竟是一個初中生，她對寧傑的話的含義絕大部分都懂。她當然對她自己也是一個乙肝病毒攜帶者的未來心存憂慮，但是她現在品味哥哥無限真誠的語氣，看到哥哥還沒到三十歲就有了許多白頭髮、眉間和眼角生出了好多道皺紋的面龐，她不忍心再對哥哥說些什麼了。

    待寧貝貝進房去安歇，寧傑自己去洗漱後在沙發上躺下，他摁滅了客廳裡的燈。

    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從窗櫺照進客廳裡，寧傑一時難以入睡。

    唉，寧傑最初見到徐蘭的好心情現在已經消耗殆盡。女兒婉兒、妹妹寧貝貝和他自己的心頭都有一時難以消除的隱痛，寧傑覺得自己的步履太過沉重，他不僅自己要硬著頭皮孤獨地負重前行，他還得攜不幸的女兒和妹妹一起向前，他覺得自己好累，多麼想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稍作休憩啊！

    這個時候寧傑又想起了溫柔善良的徐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