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風好險，他自己都記不清趴在劉氏祠堂的簷角多少年了，簷角是這座建築最高的地方，他喜歡待著那裏，看著日出日落，看著路過的人從年輕到蒼老，好多好多年了，從來沒人能看見他，後來他待的簷角都開始有了青苔，有一隻小鳥在那裏安家，一場風雨後，雛鳥連帶著窩一起翻了下去，嘲風想伸手去撈他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見雛鳥從自己的掌心裏跌落。

    日子仍是一日復一日，他有些厭倦了。再後來，有個路過的人站在底下看了他一眼，嘆了一聲，“劉家好福氣啊，竟被嘲風選上了，天意啊天意。”又是搖頭晃腦感慨了一番這才揮袖離開了。他這才知道原來自己是嘲風，竟不知自己原來在這裏待了數萬年。劉家從壯大到沒落嘲風都是看在眼裏的，然而他從來都只是看著，眼看他高樓起，眼看他宴賓朋，眼看他高樓塌了。

    最後的最後，劉家來了一個小不點，丁點大的孩子，身上都泛着涼意，照老劉那個灌法，沒病都得死了，嘲風想反正他在劉家待了這麼多年，劉家那麼多年的香火，他多少也受了一些恩惠，不如就救了那個孩子，也算是還了這段緣法。

    老劉給那孩子起名叫賀俞年，嘲風覺得小年這個名字好聽，小年慢慢長大了，他居然能看見嘲風，還偷偷地向嘲風扮鬼臉。嘲風想，終於又多了一個可以看見我的人了，我可以看著他長大，他也能陪我說話了。因為這樣，嘲風經常會待在橫樑上，特別是每到清明的時候，他都會趴在橫樑上等著小年過來看他。

    賀俞年聽見嘲風說的，立馬抽抽搭搭的吸著鼻子不哭了，只是哭得太久還有些緩不過神來。“你聽好了啊，我出不去這個屋子，所以你得自己去找。”賀俞年點點頭。“我前天晚上的時候，看見有兩個大鬼過來，帶小鬼去了那邊的山裏。後來他就沒回來過了。”“糟了，爺爺說過，會有壞道士專門抓小鬼的，小西瓜會不會被抓走了，不行，我一定要去救小西瓜，謝謝你啊，小怪物。”

    “你等一下！我不是小怪物！”嘲風不樂意了，小西瓜、小怪物，我和那個小鬼才不一樣呢，等我本體出來嚇死你。“你以後就喊我嘲風，我能不能，能不能喊你小年？”數萬年了，嘲風第一次有了羞意。

    “不行。憑什麼我喊你嘲風，你喊我小年，不行，你得喊我俞年。”“那好，俞年，記著啊，不管你能不能找到那個小鬼，你以後都得天天來陪我。”“可是我要上學啊，這樣吧，我每天下了學就來找你，好不好。”嘲風想了想，只要小年會過來陪他就行了。

    嘲風離開的時候誰也不知道，包括賀俞年。他像往常一樣下了學就匆匆趕去了祠堂，意外的是嘲風沒有在那裏等他，賀俞年跑回院子裡望著高高的簷角，嘲風不在。嘲風離開了，在一個平淡的不能在平淡的日子裏走了，就像他來的時候那樣。賀俞年不太清楚嘲風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朋友？家人？還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長大後的賀俞年再也沒哭過了，身邊的人離開了一個又一個，他再也不像原先那樣會爲了一個人的離去痛哭。但是，嘲風不一樣。他坐著門檻上，雙臂抱著膝蓋，將頭埋進臂彎裡。他想了很多事情，想的最多的還是嘲風。想起嘲風曾經一個人靜靜地伏在簷角看著天邊的明月，他一定是茫然的，他的出生也許將來的死亡也都是在這孤伶的簷角了，他能看見很遠很遠的地方，他的心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但是他始終都只能待著這裏。

    嘲風說過，他活了大概有了數萬年了，那個時候劉家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呢。也許他是走了，終於可以脫離的這小小的一方天地，也許他是死了，也還是脫離了此地，無論如何，嘲風大概都是開心的吧。

    那我呢？憑什麼？憑什麼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消失，說好了的，我會一直陪著你，你會一直陪著我的。賀俞年伏在膝上，哭得不能自已，哀傷傳出了好遠，可是始終，始終嘲風都沒有出現，嘲笑的也好，安慰的也好，今天的時候，賀俞年終究沒有再見到嘲風，或許以後也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