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麼時候，秦小云的感知纔回到了自己身體。

    慢慢睜開了眼眸，入目卻有些不同，不由自主走出洞穴。

    碧綠色的蔓藤垂落在自己身上，明亮的陽光灑滿周身，外面天地靜謐而舒緩，微風波動，氣流如絲絲纏絲柳絮，陽光迷離，都那麼新鮮明豔，一切俱玄妙而動人。

    外間的一切都在自己眼中變得清晰，可見入微。

    這就是先天之境麼？

    失去意識前發生了什麼呢？

    那瘋狂得走火入魔，滅頂的恐懼，記憶猶新，此刻，一切卻彷彿不過是一場夢境。念頭一動，頓然來到在一個奇異的天地中。

    千百道微小的元氣流，以紫府為樞紐，百竅為鼎爐，並行不悖地飛速川行百脈，如此迴圈，彷彿天上的星河一般輪迴有序，形成一個玄奧無比的大周天真真元迴圈。

    同時，入微可察的天地元氣，悄然與內迴圈作著永恆不息的交換。

    這心法與《截天神道》又或《九華太經》竟全然不同，丹田內部景象更讓他大吃一驚。

    雄渾的真元在氣海竅分流如織，吞噬如故，卻是平緩而共律，彷彿會呼吸一般，神念欲深入，卻生生撞上一層無形的屏障。

    無奈收回神念，眼前卻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身形佝僂的灰袍老道。

    “你可以轉到神字殿了，恭喜你，小傢伙。”

    “真的？”

    秦小云陡然驚聞，如夢初醒，老道的話意味著自己大有機會留在凌雲仙府，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你入定了半月，你可知道？”

    “半月？”

    秦小云茫然點頭，再回頭看看，一層厚厚地灰土，留下一串清晰的腳印。

    “老夫乃凌雲道宗潛龍道人門下首徒，願意收你作關門弟子，你可願意？”

    秦小云一呆，恍然認出了這正是藍陽幽谷主事青山道人，這幾年，幾乎不曾見到過他。

    青山說話間，佝僂的身子驀然挺了筆直，彷彿長高了半頭，松紋密佈的瘦臉也光亮了許多，一雙渾濁的眸子陡然晶亮無比，正一臉期待地盯著他。

    “不，我有師父了。”

    “韓道人啊，老夫連收徒弟也爭不過你，罷了，罷了。”

    青山道人神色一黯，長嘆一息，負手轉身就走，片刻不留。

    “前輩？”

    “今日谷中放假，沒有功課，你自去吧。”

    老道丟下一句話，蕩袖走下山坡幾步，驀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年四季，已經是萬物生長的時節了。

    遙望遠方蒼翠的山林，秦小云猛然醒覺。

    在狂喜之後，他的心緒平靜至難以想象，心中此刻唯一的願望就是大師兄早日來接他回去。

    可他知道，現在的他不過是剛踏入修仙門坎，登殿入室也談不上，且法術和劍訣一竅不通，前面的路還很遙遠。

    一陣冷風吹來，隱約有一股血腥味兒入了鼻孔，這才發覺自己一身異味兒，左右無事，索性尋向不遠林澗山溪而去。

    只見一道人影，施展著極其拙劣的輕身功法，高低躥落，跌跌撞撞，轉眼栽入千蜂穴下方的山林中。

    又是立秋，正是收穫的時節，藍陽幽谷迎來了一年一度的仙門選拔。

    凌雲仙門各宗各脈又將引入新一批入室弟子。這一天，藍陽幽谷所有弟子都停下了功課。

    與慣例不同，今次大會之期悄悄提早了半月。

    青藤閣廣場上，張燈結綵，鋪毯設席，各脈特遣道人列席在上，平日難得一見的藍陽幽谷主事青山道人領谷內一群執事親自主持大會。

    廣場前坪地上，近百名神字殿弟子縱橫幾列，盤膝成陣，期盼被仙門選中。

    今日將是決定他們命運的一刻，苦心煎熬多年，成敗在此一舉。

    在佇列末尾，秦小云也入了圍，半年前他直接從凡字殿，直接入了神字殿，三年不見長進的他一飛沖天，修為暴漲，已經是藍陽幽谷最出色的幾名弟子之一。

    廣場外坪，仙字殿和凡字殿弟子堵在周邊，無限憧憬地看著場中。

    廣場一角，卻有一個瘦小的古怪老頭，身著土布衣，頭頂青竹斗笠，一手拄著一個系大紅葫蘆的龍頭木杖，徑自盤膝坐在一邊。

    令人矚目的是他肩上蹲了一隻巴掌大小的猿猴，其通體金燦色，正撓頭弄耳，左顧右盼，機靈勁十足，倒奪走了圍在左近不少弟子的目光。

    師父和大師兄怎還不來？

    秦小云不時望一眼前臺上，雖然五年之期未足，可他卻已有資格正式列入青木峰名下，今日當是迴歸之期。

    這時，那青山道人帶頭說了幾句，隱約是仙門收徒開始，他的心頓時高懸了起來，不住打鼓。

    無心師兄快一年不曾來看他了，難道……難道師父真的不要他了嗎？

    想想大師兄溫暖的笑容，師父充滿期盼的目光……還有清雪師姐的默默鼓勵，他頓時在心裏猛地搖頭，他不願相信會是那樣。

    這四年來，每當支援不下去的時候，他腦海裏總會浮現他們的音容笑貌，往日的一點一滴，那種失去孃親後不曾有過的溫暖，對他來說比任何東西都要重要。

    就算是瀟瀟師姐曾對他的欺辱，二師兄的漠視，雖是銘刻在心，卻從未有記恨過他們，他把那一切都當作是鞭策。

    你們一定要來啊……我不會再讓你們失望了。少年在心中不住地無聲呼喚。

    再抬頭望了一眼山谷上方重霧深鎖的青天，卻不見任何動靜。

    而廣場前一個接一個的藍陽幽谷弟子被叫出，被領到各脈師長前，紛紛尋到了自己的歸處。

    一股被遺棄的感覺涌上了心頭。

    他的心悄悄開始了哭泣，眼前一切都模糊了，天地間彷彿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凌雲仙門自古以便來號稱玄門正宗，其中仙府三宗呈鼎足之勢，在派內地位至高無上，剩餘支脈早在幾千年的歷程中，若非沒落，便是遠走海外。

    僅有煉丹聞名的和一個煉器為主的劍池峰，數千年來一直勉強立足於凌雲仙門。

    而各大宗脈開散的枝葉，則分立在凌雲仙府諸多仙峰，各自成府。

    如此一來，百花齊放，凌雲長盛不衰自有其理。

    人脈事關日後宗門興衰，故此藍陽幽谷仙門選拔，任誰都不敢輕乎怠慢，除了一貫超然世外的神女峰，各仙峰都派了人來。各脈挑選之時，皆按上屆大會排次輪換優先仙門收徒，避免同爭新人和一脈積弱之虞。

    “秦小云！”

    蒼老的聲音接連叫了多次，皆無人響應，廣場一陣騷動。

    沉浸在悲情中的秦小云，恍惚中被人重重推了一把，這一醒神，抬眼四顧，才發現無數雙目光都盯著自己。

    這時臺上一名執事再度傳喚了他一聲。

    秦小云站起，走出行列。

    此時廣場中央還剩下大半弟子。

    “大石峰一名，秦小云。”臺上再度宣讀，同時一名白衣道人來到秦小云面前。

    “不，我有師父了。”秦小云看著眼前的陌生人，如夢初醒，猝然大叫。

    場中頓時一陣譁然。

    “安靜！”青山道人輕聲喝道，他的聲音不大，卻通傳了整個廣場。

    “你師父是誰？”那白衣道人驚訝道。

    “我是青木峰弟子，我師父是韓道人。”秦小云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頭也垂了下來。

    那白衣道人啞然，轉首向主席上的青山道人看去，老道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好吧，看在蕭師弟面上，我就退出了。”那白衣道人很是惋惜地再打量了秦小云一眼，退了回去。

    又有幾名弟子被選中，當臺上昭告聲不再，場中沉寂了下來。

    留在場中的神字殿弟子腰背挺直，端容正坐，卻掩飾不住的緊張擔心，只希望那一聲宣判晚一些來臨。

    風聲停止，人聲窒吸，死一般的悄無聲息，只餘下一雙雙絕望的眼神。

    “仙門選拔結束，神字殿弟子滿修五年者，即刻自選出路。”就在這時，青山道人宣讀了他們的命運。

    場中頓時哀鴻遍野，亂作一團，有些人當場跪地嚎啕大哭，捶胸頓足。

    場外觀禮的凡字、仙字兩殿弟子，都默然地看著一切。

    被淘汰的弟子，有的被看中作道童留下，總還有一線出頭希望，那些被遣散的弟子命運就無從預料了。

    出山前，他們都要進行洗禮；出山後，在這裏發生的一切都會忘的一乾二淨。

    他們當中大多被遣返世俗，也有部分無處可去者留作凌雲仙門外道世俗弟子，被遣往山外道觀，與仙道再難結緣。

    命運就是如此無奈，有人歡笑，也有人憂愁，也有人悲泣。

    秦小云遠遠退到一旁，看著這些同歷多年修煉的同齡人，有不少還是相熟之人，一想到今日之後，此生再無相遇之期，命運隔重山，頓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而他呢？要等的人沒來，接下來怎麼辦？

    秦小云凝望著廣場悲喜交加的一幕幕，心中有著決斷，我一定不能放棄修仙，我一定要堅持下去，他緊緊攥著雙手，像要緊緊攥住自己的命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