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星辰塔
若白這句話說的毫無根據,顯得有些突兀,讓在場的人都靜了靜。
只有計明是那個明白人,但是心裏也有疑惑。他聽出了若白的這句話的意思,卻不知道她語氣裡的怒意是從何處而來。
宋星文心思急轉,此時微微抬頭,準備再度開口。
若白卻完全沒有看他,只是眉間微蹙,將宋星文的話堵了回去。她看著計明和頌婷幾乎肩並肩的極近距離,道:“你說自己消得人憔悴時也情真意切,如今卻和另一人在此處笑語歡聲,未免和你的詩詞相悖。”
說話間,若白直接掠過宋星文身邊,站在計明面前。
“聖女,是在和計明說話。”有人驚異,一句話反覆停頓幾次。
“他們之間竟是舊識?”
“聖女方纔開口時提過幾句詩詞,似乎和計明有關。”
“我倒是聽芷安峰上的女弟子說過,前些日子極火的那首小詞水調歌頭,便是計明所作。”
若白眉間皺起的紋路一直沒有鬆開。
她對計明的印象從詩詞開始,也被詩詞侷限。從蝶戀花到殺人詩,她對計明的印象一變再變,本已經將他當做一個至死不渝的深情浪子,偏偏今天來到太玄宗第一眼就看到他和另一個女子並肩。心底不由泛起一股被欺騙的感覺,還有說不出口的莫名怒氣。
頌婷察覺到若白對她的隱約敵意,於是有些侷促。
計明摸了摸鼻子,有點尷尬。聽到若白說起蝶戀花,他總算明白了她的怒從何來,“原來她是依據詩詞給我定好了人設。當初她聽了十年生死兩茫茫,問我說心上人是不是已經死去,一定認為我是經歷情傷有感而發,因此如今看到頌婷會有些失望,覺得是我騙了她。”
想了想,計明看了頌婷一眼,對若白解釋道:“頌婷師姐幾次三番在大敵當前時為我解圍,待我有恩,我理應與她親近一些。”
若白欲言又止。
計明的這個理由很完美,讓她挑不出毛病,但是看著計明他們二人並肩,若白心裏總覺得不妥。
眼看若白直勾勾地盯著他,計明莫名地有點心虛,試探性地問道:“要不,我再作一首詞?”
頌婷不知道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聽到計明說詞的事,忍不住低聲問道:“什麼詞?有水調歌頭好嗎?”
“水調歌頭?”若白狐疑地看了頌婷一眼,對計明道:“也是你做的詩詞麼?”
計明覺得若白的神色似乎又沉了一點,忍不住再摸摸鼻子,“是。”
若白轉而看著頌婷,“讀來聽聽。”
頌婷乖乖巧巧,應聲開口,“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一首水調歌頭,在廣場上嘹亮響起。
風雲涌動下,詞作更增添豪邁。
一直到了頌婷收聲,若白的視線再轉回計明臉上,心裏默唸方纔一句,“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
後方人群中,傳來陣陣恭謹的拜見聲,“掌門。”
“掌門。”
不知何時,太玄真人等人已經來到廣場,他們此時現身,每個人都笑意融融,“聖女大駕,為何不提前說一聲?”
太玄真人現在已經坐定了計明和青雲宗的關係。
不久前他剛剛將計明叫去太玄殿試探了一番,一個時辰以後青雲宗聖女就到了,其中的牽連顯而易見。他意味深長地瞥了計明一眼,心裏已經在想以後安置計明的法子。
若白看向太玄真人,右手豎掌為禮,“真人。”
太玄真人笑道:“聖女,不妨去太玄大殿一敘。”
若白點了點頭,回頭看了計明一眼,道:“你就在此處等我。”
轉過身,若白和太玄真人一路遠去。
原地只留下頌婷、計明和宋星文。
宋星文很尷尬,這是他平生最侷促的時刻,往日的天之驕子從未像今天這樣被人赤.裸裸地無視。想起方纔若白和計明熟絡的對話,他的心裏就像蒙了一層陰翳。
他緊緊抿著嘴唇向遠處走去,沒有再回頭看計明一眼,徑直沒入人群。
一眾聚攏的弟子也逐漸散開,有一些追著若白等人而去,只為多看一眼聖女姿容。
眼看著宋星文消失在遠處,頌婷微微抬頭看向計明,“聖女剛纔說的詩是什麼意思?”
“我在星波門時,曾賣了幾首詩給她。”計明道。
頌婷挑了挑眉頭,一臉的懵懂,更添了幾分純情可愛,“賣?”
計明笑道:“二百塊靈石,一句詞。”
頌婷瞪大眼睛,驚異道:“是什麼詞?二百塊靈石,已經是內門弟子一年的薪俸!”
計明笑道:“你聽著。”
朗朗乾坤,廣闊的青石廣場上清風徐來,深秋的落葉隨風蕩起,沙沙的聲音由遠及近,猶如潮聲。
計明吊兒郎當的聲音響起,沉穩如海,厚重如石,“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闌意。”
頌婷的嘴巴微微張開,看著計明的側臉。似看到他在玉宇高樓上默然站定,寂寥孤獨,靜如畫卷。正值牧羊高歌,卻見春日離愁。遠方草天一色,雲靄霧氣和落日餘暉交織昏黃。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頌婷忽然低頭,驀然垂淚。
計明低頭,正看到這個景象,又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有點負罪感。上次一首水調歌頭就讓頌婷動容,現在一首蝶戀花又是這樣。
“不知道妮子成年了沒有。如果未滿十八歲,這就是誘拐未成年文藝少女!”這麼一想,這賤人又忽然覺得有點刺激。
不遠處,一大群星波門弟子的身影又聚攏而來。
“是若白回來了。”計明立刻猜到。
“那我先走了。”頌婷微斜過頭,看著計明。她雖然心思單純,卻不代表完全不諳世事。她明白那位青雲宗聖女不會無故前來。和計明之間,總有些事需要商議。
“去吧。”計明笑了笑,看著她微圓的腦袋,心裏一動,伸手摸在頌婷的頭上。
觸感真實的傳來,光華柔順,他的手忽然一停,又覺得有些不妥。
頌婷的臉一瞬間紅成一個大蘋果,晃了晃腦袋甩開計明的手,偷偷看了一眼遠處的弟子,只見有幾人瞠目結舌,明顯是看到了剛纔的一幕。
她的臉色更加發紅髮燙,心底涌起說不出口的羞澀和嗔怪,又故作鎮定,轉身疾步離開了。
不遠處,若白穿越人群走來。她沒有看到方纔的一幕,因為心裏在思慮另一件事。
直到來到計明面前,她掃了一眼側目看向這邊的眾人,皺了皺眉,微微抬頭道,“找個僻靜之處,有幾件事我要和你聊聊。”
計明點頭。
······
······
兩人由丹房大殿之外的廣場一路順著蜿蜒的山路向下。人煙越來越稀少,山路越來越狹窄,直至兩人並肩。
遠方,落日餘暉逐漸褪去。
就像一道通往光明的門被徐徐掩起,所有的光芒被關進沉沉的黑暗裡。
今天晚上,沒有星月,只有山間吹不散的林海濤聲,和兩人的低聲交談。
這是兩人第一次如此平靜而瑣細地聊天。
“星波門的事我已經和你們掌門解釋清楚。你的那兩部道法,我也替你遮掩了過去,日後不必再擔心他們強取豪奪。”
“多謝。當初星波門上我也曾受你救濟。如此恩惠,日後一定報答。你但有差遣,只管開口就是了。”
“不必。若非是看你詩才出衆,一旦出事世上又要少許多傳世篇章,我也不會管你。以你的性子,日後禍事必定不斷,我不能夠次次替你清理,你需要自己多加戒備。”
“我本有意在坦途中潛行,偏偏前路處處坎坷比我披荊斬棘。我也不願招惹禍事,有意在亂世中靜如芹蘿,可惜世事不如人願。”
“你說話總是這麼怪異。罷了,你好自為之。有件事要提前提醒你一聲。”
“什麼事?”
黑暗中。
若白頓步回頭,“三日後,太玄宗外門大比的決賽將會開始,屆時太玄宗星辰塔出世。星辰塔高九十九層,你進入其中後盡力向上,若能踏到三十層以上,前途不可限量。到時候,我或許能將你帶入···算了,你只需切記,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放棄。”
“知道了。”計明應了一聲。
黑漆漆的夜空下,一片如水清涼的靜默,條條縱橫狹長的荒蕪小路上,兩個認識不久卻如舊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