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

    原本鮮花怒放的季節，忽然罕見的下了一場大雪。

    北風怒號。

    白茫茫的大雪覆蓋了十里八荒。

    抬眼望去，長長的街道之上，冰雪覆蓋，沒有一個人影。

    咔嚓。

    咔嚓。

    咔嚓。

    ……

    這是有人在踩著厚厚的冰雪走路。

    深一腳淺一腳，留下了兩行嬌小的腳印。

    “湯湯好冷，爹，娘，你們在哪？

    為什麼丟下我一個人不要我了。”

    一滴滴淚水滴落。

    厚厚的冰雪上面，被淚水浸溼。

    一個衣衫襤褸，全身髒兮兮的小女孩茫然的站在那裏，那清澈的雙眸中滿是無助。

    淚花晶瑩璀璨，順著那凍得發紫的臉頰滑落。

    北風刺骨。

    她努力地抱住了自己，希望能夠得到一絲溫暖。

    風雪越來越大，小女孩拖著凍僵的身子，慢吞吞地挪到了一座屋簷底下。

    那裏，還能抵住那茫茫的風雪嗎？

    蜷縮著身子，小女孩努力哈著氣，想要讓自己的雙手暖和過來。

    這一刻。

    她感覺到了自己在全身冰冷，那冰冷的寒，似乎已經侵入了心神。

    “爹，娘，湯湯好冷，你們在哪裏啊，湯湯想你們了。你們回來好不好，我很乖的。”

    淚水在滑落。

    大雪濛濛輾轉，掩蓋了她那柔若的身子。

    小女孩抱著雙腿，抬頭看著天空，那裏陰暗的天空下，雪花滾滾。

    “聽大人們說，人死了，就舒服了。

    可是湯湯不想死，我還要見我的爹孃……”

    一聲聲低喃，一聲聲哭泣。

    小女孩累了，閉上了眼睛。

    終於能夠睡個好覺了。

    夢裏，是不是有爹孃的陪伴？

    她那凍僵的小臉上，帶著一絲滿意的笑，靜靜地睡著了。

    大雪飄飄。

    刺骨的寒風就這樣呼嘯，永無止境。

    ……

    “快看，快看，那裏有個小乞丐！”

    砰！

    一個雪球狠狠的砸了過來。

    “起來，起來！小乞丐！”

    “起來了！”

    “起來了！”

    砰！

    啪！

    數不清的雪球向着屋簷下砸了過來。

    那裏，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坐在那裏，全身髒兮兮的，久久沒有迴應。

    “不會是死了吧？”

    一個小男孩瞪著大眼睛問向了自己的夥伴。

    “走，過去看看！”

    身邊年齡稍大的男孩子隨手抄起了一根木棍，緊張兮兮的走了過去。

    “對，過去看看！”

    “不就是一個乞丐嗎？有什麼好怕的。”

    幾個男孩子鼓起勇氣，也跟著上去。

    伸出木棍，撩起了小女孩那髒亂的頭髮，露出來那紫青色的臉，他們嚇了一跳。

    “死了？”

    “原來是個死人！”

    “*！”

    然而，就在這時。

    那小女孩忽然身子動了一下。

    她茫然的睜開了雙眼，小聲道：“我不是死人，我是湯湯。”

    “啊！”

    幾位小男孩被湯湯嚇了一跳。

    隨即，他們眼神一厲，隨手抓起雪就衝着湯湯一頓亂灑。

    “讓你嚇唬我們！”

    “打死她！”

    “臭乞丐，臭乞丐！”

    砰！

    啪！

    漫天都是雪球，紛紛揚揚的落在了湯湯的身上。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湯湯不是壞人，不是壞人。”

    湯湯努力的蜷縮著身子。

    她那小臉上已經有血痕濺出，模樣悽慘無比。

    “爹，娘，湯湯想你們，嗚嗚……”

    “去去去！”

    突然之間。

    一聲呵斥傳來，只見一個年邁的老太太走了過來。

    她手中挎著一個籃子，將那幾個男孩子嚇跑，走到了湯湯麪前，嘆息道：“唉，這是什麼世道啊，可憐的小女娃哦。”

    湯湯緩緩抬起了眼睛，看到的是一個慈祥的笑容。

    好溫暖。

    湯湯好久沒有見到這種笑容了。

    她是我的奶奶嗎？

    等到湯湯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暖和的被窩裏。

    床邊，一個老奶奶笑呵呵地端著一碗粥，輕輕托起了湯湯的後背，說道：“來，閨女，喝了這碗粥。”

    湯湯點了點頭。

    已經餓了好幾天的她，也顧不得燙，抓起那粥，咕嘟咕嘟幾口就嚥下了肚。

    那一天。

    湯湯終於體會到了什麼是溫暖。

    “湯湯啊，以後我就是你的奶奶了，他們也都是你的親人。”

    奶奶指了指身後，那裏站著幾個人影，都是一些淳樸村民。

    “哎吆，好俊的閨女，來來來，這是阿孃給你送的雞蛋。”

    一個村婦挎著籃子，笑嘻嘻地掏出來幾個雞蛋。

    “哈哈，還有伯伯剛剛破凍給你捉的大魚。”

    撲稜稜。

    一條大鯉魚在魚簍裡蹦來跳去。

    “哈哈哈，你們都送來好吃的，我也給湯湯送！

    看看，看看，這是我家那隻老母雞，我殺了它，給湯湯補補身子，哎吆，這身子骨，真是弱。

    湯湯啊，你要快點長大，以後嫁個好婆家。”

    咯咯噠。

    一隻老母雞很不情願被一個婦人提在手裏，使勁的撲稜著身子。

    湯湯看著這一切，忽然開心的笑了。

    這裏，有家的感覺。

    “謝謝阿孃，謝謝伯伯。”

    湯湯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片刻之後。

    大傢伙圍著桌子有說有笑。

    醇厚的酒香，老母雞的肉香，鯉魚的鮮湯，飄蕩在這沒有多少人的村莊裡。

    時間如梭，眨眼間已經幾個月過去。

    這一日。

    湯湯採藥回來，遠遠的就看到了濃濃滾蕩的大火吞噬了她的村子。

    “奶奶！阿孃！伯伯！”

    發瘋似的奔跑。

    湯湯跑落了兩隻鞋子。

    瘦小的身子跌在地上，摔破了雙腿，鮮血浸染了全身。

    “奶奶！”

    湯湯大聲喊叫。

    大火滾滾，淹沒了她的聲音。

    她的雙眼中佈滿了淚光。

    湯湯咬著牙，死死的握著拳頭，看著洶洶大火，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暈了過去。

    “如果有人說，我是一個噩耗，我寧願自己不醒過來。”

    幼小的身子，卻是說出來這樣的話。

    可見，湯湯經歷了什麼。

    人情世暖，悲歡離合。

    這個不大的年紀，承受了多少的苦。

    火勢滾滾，焚燒了一切。

    等到湯湯醒過來的時候，大火已經熄滅，只留下了滾滾青煙，飄向了天際。

    撲通。

    湯湯跪在了一團團灰燼面前。

    砰！

    砰！

    砰！

    ……

    重重的響頭磕破了湯湯的眉心，一滴滴鮮血流淌。

    她彷彿感覺不到疼痛。

    踏踏踏。

    這時候，一個身穿黑袍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

    他目光璀璨，盯著湯湯看了好久，嘆息道：“如果我給你報仇的機會，你會不會要？”

    砰！

    又是一聲震響。

    湯湯抬起來頭來。

    眉心上血肉模糊，她絲毫感覺不到痛苦，聲音沙啞道：“你能讓我報仇嗎？”

    “拜我為師，我交給你畢生所學。

    只要你能學會，就是殺盡天下人又有何妨！”

    黑袍男子聲音陰沉無比。

    他看著面前的這個小女孩，第一次動了惻隱之心。

    似乎，他看到了當年的影子。

    每個人都有一個故事。

    世事無情，或許你有一天就會成為自己討厭的那個人。

    “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砰！

    湯湯俯身貼地，恭敬一拜。

    “很好。”

    黑袍男子傲然的抬起頭來，輕輕抬起了湯湯的下巴，伸手取出一顆藥丸，說道：“吃了它！

    吃了它之後，三個月後你如果憑藉自己的能力解不了毒，就會化成一灘濃水，你還願意拜我為師？”

    “弟子願意！”

    湯湯伸手接過那顆丹藥，二話不說就吞了肚。

    “嗯，有些膽量。”

    黑袍男子淡淡一笑，他揮手間毒霧翻滾，淡淡開口道：“我乃天衍仙界的毒醫，入我宗門，不需要什麼宗門戒律，只管自己內心即可。

    我若殺伐，舉手投足之間，伏屍百萬，懂了嗎？”

    “弟子，懂了。”

    湯湯點了點頭，然後恭敬的站了起來。

    “如果哪一天，你能將我毒死，你就可以出師了。”

    毒醫的雙眼中冒著璀璨的光芒，望著臉色煞白的湯湯，冷聲道：“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

    湯湯聲音發顫，咬了咬嘴唇，答應了下來。

    “嗯，這個村子的人，是一個名為凌軒閣的宗門所殺，等你出師之後，你就可以來報仇了。”

    黑色的袍子隨風舞動。

    毒醫大步幽幽，領著湯湯消失在這裏。

    從此，世間多了一位毒醫。

    名為湯醫仙。

    她殺伐果斷，曾經一怒之下毒殺一城，白骨累累，怨氣滔天。

    十年後。

    她毒死了自己師父，一人黑袍遮面，仰天大笑。

    隨即，湯醫仙知道入門之時，吃下的丹藥根本就是無毒的靈丹，有著洗脈伐髓之效，她痛哭三天，披麻戴孝，跪守毒醫墳前守孝三年！

    自此，流浪於天衍仙界，無影無蹤。

    又三月，凌軒閣全閣上下，屍骨累累，無一人逃亡，全部死在了湯醫仙手中。

    她雙眸含淚，揮手之間，滾滾火浪吞噬天穹。

    “我本不願意做惡人，但是，這世間，沒有好人。”

    湯醫仙望著那滾滾的火浪，她輕輕嘆了一口氣，依稀間想起了那慈愛的老奶奶，那淳樸的鄉風。

    一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

    湯醫仙猶如一個幽靈，望著當年小村的方向，躬身一拜。

    隨即緩緩轉身，一個人，邁著孤獨的步子，緩緩消失。

    “我雖是毒仙，但我無愧於心，善惡自有分辨。”

    “這世間，沒有純粹的善與惡，與其倍受欺凌，我不如做個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