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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至尊浮屠

    至尊浮屠位於白馬寺最為顯眼之處,它的底座是大理石鋪就的高臺,而它四周已經建好了精美的浮屠院。這些浮屠院也樣式不一、各具特色,著實令人賞心悅目,由魏國最負盛名的巧匠馬鈞監造。

    而馬鈞何許人也?

    馬鈞,字德衡,扶風人。敏而好學,精於巧思,聰慧過人,喜好機械發明。他改良過諸葛連弩,使其威力增大五倍;發明了龍骨水車、水轉百戲;重現了軒轅皇帝發明的指南車。然而由於他不善言辭,又被朝中官員排擠,使得他從未受到重用。馬鈞原本希望藉着修建至尊浮屠的契機,一絲不苟地完成這一任務,取得皇帝曹叡的賞識,從而讓自己的發明得到更多人的認可。只是,眼下他似乎陷入了某種困惑中,日漸沉鬱。

    傍晚時分,其他僧人齊聚齋堂用飯,因近日時機特殊,玄際禪師便陪同其他非佛門弟子一起在客堂內用飯。

    韓龍看著這一桌的飯菜目瞪口呆,他沒想到寺院的伙食竟如此豐富,有魚有肉,菜色齊全,香味四溢,令人食指大動。

    “沒想到啊,沒想到,看著寺中僧人一個個面黃肌瘦,還道你們的飯食是索而無味的,可眼下這桌上的伙食可不比王公貴胄要差吧。”韓龍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含糊地說道。

    玄際禪師回答道:“小施主有所不知,七月十五本寺將舉辦法會祭祀秋神白帝,祈求惡鬼勿擾世人。那時,陛下也將與會,共同祭祀祈願、薦享祖先。因法會持續時辰較長,陛下體諒寺中僧人,因而送來了大量食材作為補給。只是這肉糜難以久存,因此僅在這些日子裏纔有魚肉可餐。”

    “話說回來,你們佛門中人也能食肉嗎?”韓龍又夾了一塊肉放進嘴裏。

    “不錯,小施主為何發此疑問?”玄際禪師不明所以。

    韓龍看著玄際禪師的眼睛,也不知道他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據我所知,佛門中人嚴禁殺生,可是如此?”

    “正是。佛門首戒:不殺生。”玄際禪師雙手合十。

    “可是寺中僧人食肉不是犯戒了嗎?”

    “老衲不知,五戒之中,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蔽寺僧人究竟所犯何戒?”

    韓龍暗道:“這老和尚還在裝瘋賣傻!”

    “食肉便要殺生,殺生便犯了殺戒。”韓龍道。

    “非也,此肉並非寺中僧人所殺,而是由山下佃戶宰殺之後運上山的,寺中僧人未犯殺戒。”

    “買賣促成殺害,這些禽類因貴寺購買而遭殺害,與貴寺僧人所殺有何區別?”韓龍覺得自己的質問天衣無縫,看玄際禪師要如何應答。

    “此謂三淨肉,食之無妨。既然小施主困惑,那麼便由貧僧為小施主解釋一二。”玄際禪師心平氣和地為韓龍解釋道:“三淨肉需具備三個條件:一、眼不見殺;二、耳不聞殺;三、不為己所殺。陛下知寺中戒律,因此交由佃戶殺生,再由朝廷將肉食收購併運來白馬寺,由此便可避開戒律所束,食用三淨肉。”

    韓龍頷首道:“大師所言極是,佛祖慈悲,嚴禁殺生,但除鳥獸外,草木亦有靈,人之日常飲食,不外五穀雜糧,若皆以殺生論,則寺中僧人當完全戒食。如此做法無異於自殺,自殺亦是殺生。”

    玄際禪師眼前一亮:“想不到小施主年紀輕輕,所言卻頗具禪理,尤其是那句‘草木亦有靈’,這等見識便勝過不少寺中僧人!”

    韓龍被玄際禪師這一誇讚,不禁有些沾沾自喜,但仍然故作姿態地說道:“大師謬讚了。”

    原本在一旁沉默不語的馬鈞,突然起身,朝玄際禪師施了一禮,道:“求大師救我!”

    韓龍與段御九面面相覷,不知道馬鈞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現。

    玄際禪師向馬鈞擺了擺手,道:“馬施主請坐,何事需要老衲相助,但說無妨。”

    馬鈞嘆了一口氣,坐了下來,轉頭望了一眼窗外的至尊浮屠,道:“眼下至尊浮屠即將完工,可我一直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近日竟然發現整座浮屠開始無故傾斜。”

    韓龍大奇,問道:“浮屠怎麼會無故傾斜,莫非是你們在施工中出現了某些紕漏?”

    “這……”馬鈞焦慮地回想著至尊浮屠的監造流程,工序中是否存在著疏忽,不過片刻便覺頭昏腦漲,失魂落魄道:“我自認為對於建造的工序管控嚴格,但……或許真的有什麼大意之處也未可知。”

    “在這裏爭論許多有何意義,至尊浮屠是否真有傾斜,我們前去一看便知!”段御九滿不在乎地說道。

    晚飯用完後,韓龍等四人穿過了由禁衛軍看管的長廊,來到浮屠院中,至尊浮屠就建在浮屠院正中的高臺之上。夜間的施工暫停,所有工匠都被安排到作坊中打磨石塊、雕刻紋飾,為第二天的施工做好準備。至於至尊浮屠這裏便由禁衛軍掌管,到黎明之前嚴禁任何人再踏入浮屠中一步,即便是馬鈞也不行。

    韓龍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座至尊浮屠,顯然近距離地觀賞給他帶來了更大的震撼。

    “不愧是至尊啊,即使尚未完工,這種磅礴的氣勢就已然發散出來,真是壯觀!”韓龍不住地讚歎道。

    “聖上抬愛,能夠讓馬某監造這座浮屠,已是三生有幸,可是……我……愧對陛下厚恩!”馬鈞不敢想象自己日後將如何再面對曹叡。

    “德衡兄對自己的要求未免太過嚴苛,此浮屠在我看來並未有任何傾斜,我想魏帝也不會看出任何端倪,放心吧。”段御九打了個呵欠。

    “也許是夜間燈光昏暗,各位看得不甚清楚,然而此浮屠確實正在傾斜,而且日益嚴重。倘若被聖上發現異常,觸怒龍顏,我失職事小,若是牽連到其他人,我的餘生必將在愧疚中度過!”馬鈞語氣焦急懇切,不似作偽。

    “馬施主,請恕老衲直言,至尊浮屠傾斜之事白馬寺上下皆無能為力,因緣造化終有果,自種因,自食果,一切責任應由施主自己承擔。”玄際禪師緩緩說道。

    馬鈞垂頭喪氣,他感到朦朧的夜色似乎愈發沉鬱了。

    韓龍突然對玄際禪師說道:“大師既為得道高僧,怎可口出損人之言,未免太**份了吧!”

    玄際禪師對於韓龍的指責並不認同:“小施主多慮了,老衲只是實言以告,並無任何損人之意。”

    韓龍不緊不慢地說道:“這位馬監工顯然因身受重任而產生焦慮,而長期擔憂焦慮的心理令他產生幻覺,從而導致了他誤認為至尊浮屠正在傾斜。而大師之言不但未助馬監工開導心結,反而將所謂的罪過都推給馬監工,令他倍添憂愁,這難道不是損人之舉嗎?”

    “這……這……”韓龍的話語讓玄際禪師無言以對,於是連忙向馬鈞道歉。

    馬鈞彷彿沒有聽到玄際禪師的道歉,他只是瞪大了眼睛凝望著至尊浮屠,自言自語道:“真的是我太憂慮了嗎?”

    韓龍有模有樣地說道:“當年西漢的孝景皇帝與馬監工此時的心態如出一轍,他因擔憂各諸侯王會起兵叛亂,重蹈他父親孝文皇帝的覆轍,於是削減諸侯王的封地,希望以此削弱各王侯的勢力,以保證他們不起叛心。誰曾想正是漢景帝矯枉過正的舉止,從而導致了七國之亂。而馬監工擔憂建造至尊浮屠時不和陛下心意,這種心態長期縈繞在心頭,便易產生錯覺。還好值得慶幸的是,眼下馬監工只是產生了小小的幻覺,只消稍作開解即可,不必大驚小怪。”

    馬鈞對於韓龍的解釋心服口服,他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閉上雙眼默默為自己增加自信,再緩緩地睜開眼。此時馬鈞眼中的至尊浮屠高挺筆直,完全沒有任何傾斜。他內心狂喜之情決堤,不禁手舞足蹈起來:“不斜了!真的不斜了!一切都是我杞人憂天!”

    馬鈞重新振作後,對三人說道:“因我之誤,耽誤了各位許久,真是萬分抱歉。還要多謝小兄弟字字珠璣,將我從歧路中引入正途,馬某總算可以安心完成至尊浮屠餘下的工序了。既然心結已解,我也是時候該回作坊去了,諸位自便,我先行一步。”

    馬鈞辭別韓龍等人,先離開了。

    玄際禪師由衷地對韓龍說道:“小施主悟性遠勝他人,言語之中暗含禪機。於伙房中的‘萬物有靈’之論,與適才對於‘過猶不及’的感悟,此番見解可謂世所罕見,足堪賢才。小施主佛緣深厚,不如皈依佛門,受三寶加持,來日修行必得大成!”玄際禪師言語之中對韓龍表達了極高的賞識。

    “大師謬讚了,在下生性懶散,無心修行,只得有負大師厚望。”韓龍連忙推辭,讓他去剃度唸佛,他寧願餓死。

    “小施主切莫妄自菲薄,佛家講究因緣,佛緣並非人人可得,與佛有緣乃天賜之機,如若盲目放棄,此誠可惜之至。還望小施主三思!”

    白馬寺雖建寺有百餘年,但經歷了大起大落後,佛教的傳承一直難以為繼。寺中雖然有眾多僧人,但是他們大多數只是圖一個安身之所,而並非真正向往入寺修行。佛法的傳承日漸衰弱,玄際禪師迫切希望一名具有佛緣的人能夠振興白馬寺,將佛法的精神宣揚至更遙遠的地域。

    韓龍撇了撇嘴,暗道:“這個老和尚是盯上我了,鐵了心要我出家,我必須想個辦法糊弄過去。”

    韓龍擠出笑容,對玄際禪師說道:“大師所言如此懇切,倒令在下汗顏。但在下以為:佛在心中,不在身外。修行一事可不必循規蹈矩,外出遊歷也不失為一種修行方式。”

    玄際禪師聽了韓龍的一席話後,心中有所觸動:“平日裏對於僧人的修行不外乎早晚課和過堂,所識所悟太過有限,難以理解更深層次的佛理。或許外出遊歷也是一個曾廣見聞的方法,但外界環境對於清修十分不利,若無極佳的定力,則容易誤入歧途。”

    玄際禪師思前想後,想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小施主所言在理,然畢竟小施主年紀尚幼,易受外界蠱惑,為求妥當,小施主可入寺苦修一年,一年後便可出山遊歷。”

    一年的時間對韓龍來說尚可接受,而且在白馬寺中有吃有住,除了修行苦了些,其他的不值一提。

    於是韓龍欣然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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