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會議還在進行，不過吳邪的心思卻已經不在團長身上，全身上下的血液幾乎都在沸騰。

    他沒聽錯吧?這次演習居然讓他帶隊搶灘?!

    感覺到緊握的掌心裏滲出的手汗，要不是現在會議還沒有結束，他真想跳起來歡呼，然後殺到吳三省的辦公室告訴他：小爺終於被欽點上戰場啦!

    抱著雀躍不已的心情等到會議結束，吳邪一站起身就看到連長帶著一個人朝自己走來。那人長得眉清目秀，混在一堆兵裡格外惹眼。

    “這位是解少校，”聽到連長的介紹，吳邪不由得一愣，心想不會吧，這人看起來分明跟他一樣年紀而已，怎麼居然是個少校了。不過沒讓他有時間多想，連長又扔下一句話後就離開了：“你們兩個熟識熟識，演習搶灘時記得互相支援一下。”

    看著連長離去的背影，老實說吳邪也已經習慣他那種開頭不顧尾的辦事方式，只堆起笑臉朝那位“解少校”伸出手：“吳邪，這次配合搶灘還麻煩您多關照。不過……您看起來挺面生的，好像沒在軍區見過?”

    那解少校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極好看的笑容，握上吳邪的手說：“我不屬軍區，這次聯合軍演調動了許多單位，主要是想測試幾個特別單位的培訓結果。”

    吳邪“喔”了一聲表示明白，看來又是幾位大老心血來潮，想看看誰家眷養出來的獵犬比較優秀了這樣。一想透這環節，忍不住又在心裏腹誹一番。

    “軍區演習似乎沒有行動代號?”解少校問。

    “沒有，又不是保密作戰，而且演習人數那麼多，要我們臨時記那一堆代號會要人命的。”吳邪說完忍不住咋舌，看見解少校但笑不語地瞅著自己，恍然大悟地問：“不會吧?你是保密部隊調過來支援演習的?”

    解少校沒有回答，只對他說：“我的代號是海棠。”

    “解語花?”吳邪反射性地說出海棠的別名，一看見少校臉上愕然的表情，連忙解釋道：“我沒惡意，只是覺得這代號還真特別，鮮少有軍人把自己代號取得這麼詩情畫意的。”

    解少校微笑一下，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話鋒一轉地和他商量起一些攻克的重點。

    這時候的兩人完全認為自己這一生中恐怕也只會和對方合作這麼一次，卻怎麼也想不到，一年後他們的人生竟會如此糾結難分。

    數日後——

    表定演習時間為零點零分開始，海面上空積滿了厚重的雲層，黛色的夜空裡一點星光也沒有，海水黑得猶如墨汁一般，與陰沉的天色連成一片。在層層浪花中，一艘衝鋒舟潛伏其中，蓄勢待發。

    “隊長，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才登陸啊?”王盟蹭到坐在最前面的人身邊，壓低聲音問道。

    吳邪低頭看了一下手錶，冷光在黑暗中一閃而逝，映出眼底一片異采：“還早的很，”他伸手巴了王盟的鋼盔一下，“給我回去蹲著。”

    看王盟將被巴歪的鋼盔撟好，念念巴巴地退回自己原本的位置後，吳邪纔將注意力再次轉回海面，在黑暗中望向看不見的海岸。

    說起來，吳邪心裏其實比船上的任何一個人都還要緊張，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帶隊參加演習。希望這場演習的結果不要太差，不然三叔可能會扒了他的皮，說吳家的臉又被他丟盡了之類。一想到三叔，吳邪原本緊繃的心情瞬間放鬆不少，嘴角也忍不住上揚了幾許。

    老狐狸，我會證明給你看的，別以為小爺我永遠只能蹲在家裏。

    四點整，飄浮在這一片黑水上的衝鋒舟不約而同地動了起來，不斷拍起的浪花將划槳聲淹沒，無數黑影迅速從海面上滑行而過。

    吳邪帶領的這支隊伍是上頭安排的奇襲部隊，雖然被分配到的任務是搶灘，卻不是先發;在敵營的注意力全被先發部隊引走的時候，他們必須完成偷襲，並與先發部隊會合。

    不難的，吳邪深深吸進一口氣，握緊手裏的步槍。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陸地出現在肉眼能及的範圍內裡，在吳邪手勢指示下，所有士兵迅捷有序地滑入水中。

    這個季節的海水溫度低得不像話，下水的瞬間吳邪被凍到一口氣幾乎上不來，但在全速泅渡的過程中也漸漸沒什麼感覺了。

    上岸之後，所有弟兄以最快的速度散開、前進，一切就像之前訓練時那般順利，這讓吳邪鬆了一口氣：看來敵軍真的都被引到另一邊去了。

    當天解少校提出的策略便是由他引開敵兵注意，再讓吳邪從另一地勢較為平緩的灘頭登陸。雖然明白對方這麼做無非是因為信不過自己的搶灘能力，但吳邪不得不承認這麼一來確實減輕他不少壓力。

    然而僥倖維持不了多久，當他想要下達進一步指令的時候，一股莫名的寒意突然間躥了上來。

    一聲槍鳴驟然劃過夜空，吳邪眼睜睜看著一個自己帶上來的兵倒在面前，完全反應不過來。而在電光石火的剎那間，又有無數弟兄倒下，心口上都有被空包彈擊中後騰起的白色濃煙。

    媽的!狙擊手!

    吳邪迅速臥倒，往礁石群裡滾去。槍聲有節奏地在身後響起，每一聲槍響伴隨著一個人跌臥在海灘上的聲音，一槍接著一槍，一個連著一個。槍聲之密集讓人清楚明白狙擊手不只一個，而且準確度還高得可怕!

    吳邪躲在礁石後咬牙，卻苦思不出解決的方法。在破曉前這個最黑暗的時刻，視線完全被阻隔，看不清楚周遭環境的情況下，吳邪連想出聲確認生還人數也不敢。

    槍聲在不久之後戛然而止，四周靜到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當吳邪還在猶豫動或不動時，原先沉寂下來的槍聲再一次響起，子彈從各種刁鑽的角度飛來，搶先一步躲進礁石堆裡計程車兵也一個個無所循形，只要有一線空隙就是一槍斃命。

    吳邪看到隊上有經驗的老兵還能朝子彈飛來的方向零星開出幾槍，但往往只來得及開一槍就被放倒。短短一分鐘左右的時間，看到自己帶來的隊伍幾乎全滅，吳邪心裏忍不住把狙擊手家裏祖宗全問候上了。

    正打算伏身潛行時，一顆子彈突然擦過耳旁的礁石，還來不及分辨狙擊手是真的發現自己了，亦或只是在測試，身體卻已經做出反應，合身往一旁滾開。然而在他站起來的瞬間，忽然覺得心口上一疼，整個人被強大的衝擊力撞倒，仰躺在地。

    被擊中的地方還泛着火辣辣的疼痛，他抬起脖子看見白煙從自己的胸口升起，一下子脫力癱倒。仰躺在冰冷的海灘上，吳邪突然有種自己真的死了的錯覺——這結局也太爛了，才幾分鐘的時間，居然整隊全滅!?

    吳邪愣愣地躺在冰冷的沙灘上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開始聽見“陣亡”計程車兵們爆出一連串的罵罵咧咧。雖然正規情況下在演習結束前，陣亡者是不能發出任何聲音的，但是這時候的吳邪卻無力制止他們。畢竟誰都不能接受一整隊的人馬在瞬間就被敵營一個狙擊手給收割了。

    面對這樣的結果，吳邪的感覺已經不是無力兩字可以形容得盡，滿腦子思考著回去之後要怎麼被三叔教訓。

    一直到第一線曙光出現在天海一線的交會處，士兵們才一個個垂頭喪氣地聚攏，吳邪也只能強打起精神清點人數，將大家集結在一起生火烤衣服。

    這時無線電裡傳來沙沙的調頻聲，吳邪心下一凜，下意識地挺直背脊。

    ‘怎麼一回事?’連長的聲音傳來。

    “對不起，我們撞上狙擊手，全滅了……”

    連長如預料中地爆怒了起來，耳機裡傳來他的怒吼：‘他孃的你唬人的吧?一個狙擊手把你整隊人馬全滅了!?’

    “報告，狙擊手可能不只一人，而且對方埋伏的點很好，開槍的時間也抓得準確，我們還來不及找到他就被一一放倒了。”吳邪覺得自己的臉在燒，他突然覺得三叔有時說的也沒錯，吳家的招牌可能真的得砸在他手裏。

    演習失敗是共同的恥辱，連長再多罵也沒意思，交待了幾句就收線去。只是從他的話中，吳邪得知先前一步從另一灘登陸的隊伍也被全滅了——敵營有比鬼還可怕的狙擊手。

    王盟這時總算找到吳邪，湊上來安慰幾句，說勝敗乃兵家常事。

    吳邪反手又巴了王盟的頭一下，笑罵：“這要是真的在戰場上，咱們倆可就真的沒命了。”

    “欸，隊長，您要是嫌我笨就別再打頭了，都是讓您給打笨的!”

    “得了，自己先天品種不良可別怪我頭上。”

    “怎麼這樣……”

    雖然很對不起王盟，但吳邪不得不承在原先低落的情緒在作弄完他之後，確實得到紓解。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股熟悉的寒意再次躥了上來。吳邪驟然一驚，抬頭往某個方向望去。

    “你咋了?”王盟問。

    “我去去就回來。”說完也不等王盟迴應，吳邪轉身拔腿就跑。

    這感覺太熟悉了，是那個狙擊手!和剛登陸時的感覺不同，這一次對方是完全不加掩飾，那尖銳如刀割的視線就鎖定在自己身上——有人正盯著他!

    吳邪順著直覺一路跑進地勢較高的礁石群裡，然而那如影隨形的尖銳視線卻在那一瞬間消失了。

    “靠，人呢?”

    “在這兒呢!”懶洋洋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帶著一絲輕佻。

    吳邪猛然回頭只看見一個全身黑衣，還戴著一副黑色大墨鏡的男人正笑盈盈地瞅著自己。

    “是你開的槍?”

    “喔，我只是支援的，主要開槍的是他。”黑眼鏡下巴往另一側努了努，很好心地再加上一句：“最後放倒你的也是他。”

    吳邪心口一凜，順著黑眼鏡指示的方向看去，第一眼卻沒有看到人。

    “你玩我?”吳邪回過頭瞪向黑眼鏡。

    “嘿，看仔細些，要不是想看看是誰能破紀錄撐過一分鐘才倒下，你還沒那機會看見我們呢!”

    聽他這麼說，吳邪一股血氣直往腦衝，所幸還是忍了下來。再次瞇起眼睛看去，還真的在礁石之間看出一個黑呼黑呼的人影。只是這個人和黑眼鏡不同，全身上下完美的偽裝，一點破綻也沒有。要不是那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和黑眼鏡一樣也瞅著他，恐怕找到死也找不到。

    不曉得為什麼，敗戰的忿忿不平在看見這個人的瞬間煙消雲散，站在這個人的面前，吳邪竟然有一種“輸給他很正常”的想法浮現。

    “走了。”那人突然開口，聲音清淡，一個不注意就會消散在海風裏。

    “欸?這麼快?”黑眼鏡笑問，但語氣裡一點疑惑也聽不出來，彷彿他早猜到礁石人會這麼做一樣。扛著槍經過吳邪身邊時，還不忘拍拍他的肩頭，說：“小兄弟，走一步先。”

    在吳邪還沒能來得及回話之前，那兩道身影已經一前一後沒入礁石羣后，他只能望著他們離開的背影，視線被那個人背上的槍牢牢定住。

    剛纔，在黎明破曉前，那個最黑暗的時刻，那個人就這麼把自己一槍穿心。

    吳邪不自覺地將手捂在心口上，而在當時他還沒有意識到，那個背影已經隨著那顆子彈，深深烙印在自己的心板上。